林正宏从镇小学出来时,太阳正往山坳里沉。他一脚踢飞脚边的小石子,石子撞在老槐树上,弹回来滚到脚边,像在嘲笑他连发脾气都没力气。手里攥着的支票被捏得发皱,纸边割得掌心发痒,他索性把支票塞进裤兜,往镇口的方向走。
“先生留步。”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林正宏回头,看见一个穿灰色中山装的男人站在茶馆门口,手里摇着一把折扇,扇面上写着“观心”两个字。男人约莫五十岁,头发梳得整齐,戴一副金丝眼镜,笑容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亲和。
“有事?”林正宏停下脚步,下意识摸了摸裤兜,警惕地打量对方。在清溪镇这些天,除了学校的人,镇民们大多对他敬而远之,突然有人主动搭话,让他心里犯嘀咕。
男人往前走了两步,折扇轻轻敲了敲掌心:“看先生眉宇间有层迷雾,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却又摸不着方向。”他的目光落在林正宏脸上,像是能看穿他的心思。
林正宏心里一紧,脚步往后退了半寸:“你怎么知道?”他想起老校长说的“孩子缺的不是房子”,想起晓雅画里的灯,这些天憋在心里的迷茫,被这一句话戳中了。
男人笑了,眼角堆起细纹:“我姓赵,做些心灵疏导的工作,朋友们都叫我赵先生。”他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只有名字和一个地址,没有头衔,“我刚才在茶馆里喝茶,看见你从学校出来,一路皱着眉,踢了七次石子,叹了十二口气——寻光的人,都带着这样的疲惫。”
林正宏捏着名片,指尖在“寻光”两个字上摩挲。这两个字像钩子,勾住了他心里最痒的地方。他抬头看向赵先生:“你知道我在找光?”
“不仅知道,我还能帮你找到。”赵先生往茶馆里指了指,“里面有座位,不如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说?”他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林正宏犹豫了。他想起在城里时,遇到过不少自称“大师”的人,不是骗钱就是故弄玄虚。可眼前的赵先生,说话温和,眼神平静,不像坏人。而且,他太想找到那束“光”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不想放过。
“好。”他点了点头,跟着赵先生走进茶馆。
茶馆里很安静,只有两桌客人在低声聊天。赵先生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喊来老板娘:“两杯碧螺春,要今年的新茶。”然后转头看向林正宏,“先生怎么称呼?”
“林正宏。”他坐下时,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茶杯垫,赶紧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垫子,赵先生已经伸手把垫子扶了起来,动作比他快一步。
“林先生,”赵先生把茶杯垫放好,“你要找的光,是什么样的光?”
林正宏愣住了。他想了想,从裤兜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支票,放在桌上:“我以为钱能买到光,捐学校,修房子,可人家不要。”他又想起沙漠里的油灯,“有人说光在心里,可我摸了摸,心里只有一团雾。”
赵先生端起刚上来的茶,吹了吹浮沫:“钱能买灯,却买不来照亮人心的暖;能盖房子,却盖不出让人安心的家。”他喝了一口茶,缓缓放下茶杯,“你之前走的路,都错了。”
“错了?”林正宏往前凑了凑,“那我该怎么走?”
赵先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枚铜制的油灯吊坠,和林正宏从沙漠里带回来的那个很像。“你看这油灯,”他拿起吊坠,对着光晃了晃,“灯油会烧完,灯芯会燃尽,但如果把它放在心里,就永远不会灭。”
林正宏盯着吊坠,眼睛发亮:“你的意思是,光在心里,只要找到方法,就能点亮它?”
“没错。”赵先生把吊坠放回盒子里,“寻光就像挖井,你之前在地面上刨来刨去,永远也挖不到水。得往深了挖,挖到心里去。”他身体往前倾了倾,声音压低了些,“我有一套修行方法,能帮你沉下心,找到心里的那盏灯。很多人跟着我修行,都找到了自己的光。”
林正宏的心跳加快了。他想起医生说的焦虑症,想起深夜里的失眠,想起镇民们的疏离,如果真能通过修行找到内心的平静,那该多好。“那……修行需要怎么做?”他急切地问。
赵先生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修行不是简单的事,需要诚意。”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我那有个修行的地方,环境清静,适合沉下心来。不过,场地维护、师资费用,都需要一些开销。”
林正宏立刻明白了,从钱包里掏出一沓现金,放在桌上:“这些够不够?”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只要能找到光,花多少钱他都愿意。
赵先生却把钱推了回去,摇了摇头:“林先生,诚意不是用钱衡量的。”他拿起桌上的支票,指了指上面的金额,“你愿意把这些钱捐给学校,说明你有善心,但善心不等于诚意。修行需要你放下执念,从心里真正想要改变。”他把支票叠好,递回给林正宏,“如果你真的想修行,明天早上九点,去名片上的地址找我。带上你的诚意,其他的,不用带。”
林正宏接过支票,心里更敬佩了。他见过太多见钱眼开的人,赵先生却拒绝了他的钱,这让他觉得,赵先生是真的有本事,不是骗钱的。“好,我明天一定去。”他用力点头,心里的迷茫好像散了一些,有了盼头。
赵先生笑了,站起身:“茶钱我已经结了。记住,明天来的时候,把心里的杂念都放下,只带着‘想寻光’的念头来。”他拍了拍林正宏的肩膀,转身走出了茶馆。
林正宏坐在座位上,看着赵先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碧螺春的清香在嘴里散开,心里的烦躁好像也少了些。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名片,又看了看桌上的支票,突然觉得,这一次,他可能真的要找到那束“光”了。
回到租的宅院时,苏婉正在院子里摘菜。看到他回来,抬起头笑了笑:“今天回来得挺早,学校那边有事吗?”
林正宏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菜篮子:“没事,遇到个朋友,聊了聊。”他没提赵先生的事,不是想隐瞒,而是觉得,等找到了光,再告诉苏婉,给她一个惊喜。
苏婉看出他心情不错,挑眉问:“看你笑盈盈的,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算是吧。”林正宏把菜篮子放在石桌上,伸手揉了揉苏婉的头发,“可能……我快找到想要的东西了。”他想起赵先生说的“心里的油灯”,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晓雅从屋里跑出来,手里举着一幅画:“爸,你看我画的你!”画上的林正宏,手里举着一盏油灯,周围都是光。
林正宏蹲下来,抱起晓雅:“画得真好!爸爸很快就能像画里一样,找到那盏灯了。”他在女儿脸上亲了一口,心里充满了期待。
晚饭时,林正宏吃得格外香。苏婉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笑着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明天我要去个地方,可能晚点回来。”林正宏咽下嘴里的饭,“你们不用等我。”
“去哪啊?”苏婉问。
“一个能帮我找到光的地方。”林正宏神秘地笑了笑,没有多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赵先生的话,满脑子都是那盏“心里的油灯”,恨不得立刻就到明天早上。
晚上,林正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拿出赵先生的名片,在手里摸了又摸,又从行李箱里翻出那个沙漠里带回来的油灯摆件,放在床头。油灯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个小小的月亮。
“明天,就能找到光了。”他轻声说,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笑。这是他来清溪镇后,第一次睡得这么踏实。他不知道,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正在不远处等着他;他更不知道,他以为的“引路人”,其实是把他推向更深迷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