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宏把晓冉哄睡时,窗外的城市已经沉入深夜。他轻手轻脚地带上门,转身走进书房,反手锁上了门——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只有在独处时,才能卸下所有伪装。
书房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霓虹灯光,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摸索着走到书桌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指尖在一堆文件下翻找,终于触到一个粗糙的陶土质感的东西。
“啪嗒”一声,他打开台灯,暖黄的灯光瞬间照亮桌面。他抬手拿出那个物件——一盏巴掌大的沙漠油灯,陶土外壳带着风沙打磨的痕迹,灯芯早已干枯,却依然保持着挺拔的姿态。这是去年公司团建,他带队去沙漠徒步时,一位牧民送给他的。
林正宏把油灯放在掌心,指尖摩挲着外壳上深浅不一的纹路,仿佛又摸到了沙漠里滚烫的黄沙。他随手拉开旁边的抽屉,翻出一叠照片,最上面一张正是沙漠团建时拍的:他穿着昂贵的户外装备,站在沙丘上,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员工队伍,而不远处,那位牧民牵着骆驼,手里也拿着一盏一模一样的油灯,正笑着看向镜头。
“光在心里,不在手里。” 牧民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林正宏猛地闭上眼睛,那段被遗忘的记忆瞬间涌了上来——
去年沙漠徒步的第三天,队伍遭遇沙尘暴,他和大部队走散,迷了路。手机没信号,水壶里的水所剩无几,昂贵的导航设备在漫天黄沙里完全失效。他慌了神,沿着沙丘盲目地走,直到太阳落山,寒意刺骨,才在一片胡杨树下看到一点微光。
那是牧民在生火取暖,身边摆着这盏油灯。看到他狼狈的样子,牧民没多问,只是递过来一壶水和一块干硬的面饼。
“谢谢。” 他当时接过水,喉咙干涩得说不出更多话。
牧民摆摆手,指着他手腕上价值百万的手表,又指了指自己手里的油灯,笑着说:“你这东西能看时间,却找不到路;我这灯能照路,却不用花钱买。”
他愣了愣,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牧民点燃油灯,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散开,刚好照亮两人周围的一小片区域。“你是城里来的老板吧?” 牧民一边添柴,一边问。
“嗯,带员工来团建。” 林正宏点头。
“你们城里人大都喜欢买东西,” 牧民说,“买房子,买车子,买手表,以为买得到快乐,买得到安心。可你看这沙漠,风沙来了,房子车子都挡不住;迷路了,再贵的手表也指不了方向。”
他当时心里不以为然,觉得牧民不懂商业社会的规则,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那你说,什么能挡风沙,能指方向?” 他反问。
牧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的光。” 他拿起油灯,“这盏灯,油烧完了就灭了,但心里的光,只要你不放弃,就永远亮着。”
他当时只当是牧民的随口感慨,敷衍着点了点头。临走时,牧民把这盏油灯送给了他,说:“以后迷路了,就想想这盏灯。”
他当时接过油灯,随手放进了背包,回来后就扔在了抽屉里,早忘了这回事。
“心里的光……” 林正宏低声重复着这句话,指尖用力攥紧油灯,陶土的粗糙质感硌得掌心发疼。他抬手拿起那张沙漠照片,照片里的自己穿着光鲜,脸上带着成功人士的傲慢,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拉开书桌的另一个抽屉,拿出一叠厚厚的相册。他快速翻找,终于找到一张照片——那是他三十岁生日时拍的,他站在自己刚买的别墅里,身边堆满了礼物,手里拿着香槟,脸上却没有笑容。那天晚上,他送走所有客人后,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客厅里,吃着外卖,看着窗外的灯火,第一次觉得无比孤独。
“钱能买别墅,却买不来热闹;能买香槟,却买不来快乐。” 他喃喃自语,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他又想起清河县的断墙,想起那些在塑料棚里冻得瑟瑟发抖的孩子,想起他们手里破旧的书本,想起断墙上“还我读书钱”的红漆字。他当初以为,只要捐钱,就能建学校,就能给孩子们光明,可结果呢?钱被挪用,项目烂尾,孩子们依然在黑暗中煎熬。
“我以为钱能买到一切,” 林正宏抬手抹了把脸,指腹沾到一片湿润,“我以为捐钱就是做公益,以为给孩子们建学校就是给他们光。可我错了,错得太离谱了。”
他把油灯放在桌上,指尖划过灯芯的位置,仿佛能感受到当年沙漠里的那点微光。晓冉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光要自己点亮,才能暖到心里。” 牧民的话也随之浮现:“钱能买灯,却买不来心里的光。”
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像重锤一样砸在他的心上。
他突然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电话,拨通了张启明的号码。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通,张启明的声音带着睡意,却依旧恭敬:“林总,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光明基金的所有资料,明天一早我要看到全部,” 林正宏的声音异常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包括所有项目的资金流向、施工单位的合同、负责人的所有联系方式,一点都不能漏。”
“好,我现在就去准备。” 张启明没有多问,立刻答应下来。
“还有,” 林正宏补充道,“联系清河县的施工队,明天就进场,所有材料必须用最好的,费用我个人承担。另外,派专人驻守工地,每天给我发进度照片和视频,我要亲自盯着。”
“林总,这……” 张启明迟疑了一下,“公司的资金现在比较紧张,而且股东那边……”
“不用管股东,” 林正宏打断他,“这笔钱我自己出,跟公司无关。还有,通知法务部,全力追回被挪用的资金,不管涉及到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明白了。” 张启明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敬佩。
挂了电话,林正宏重新坐回书桌前,目光落在那盏油灯上。他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走到书架前,拿出一本尘封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拿起笔,在上面写下一行字:“钱能买灯,不能买光;能建学校,不能建希望。”
他放下笔,指尖划过这行字,突然想起光明基金成立时的初衷。那时他刚赚了第一桶金,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公益,既能提升公司形象,又能让自己心里踏实。可他从没想过,公益不是简单的钱的堆砌,不是冰冷的项目报告,而是需要真心去付出,去陪伴,去点亮别人心里的光。
“我以前真是太傻了。” 他苦笑着摇摇头,拿起油灯,凑近台灯,仔细打量着。这盏油灯没有华丽的装饰,甚至有些粗糙,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一盏水晶灯都要明亮。
他想起晓冉画里的油灯,想起清河县孩子们眼里的期盼,想起老牧民朴实的笑容,突然明白了什么。
真正的光,不是用钱能买到的,也不是别人能给予的。它藏在每个人的心里,需要用真诚去浇灌,用陪伴去守护,用行动去点亮。他以前以为,自己是给孩子们送光的人,可实际上,他才是那个迷路的人,一直在用金钱寻找光,却从未真正明白光的意义。
“错了就要改。” 林正宏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夜的凉风扑面而来,带着城市的烟火气,却让他头脑更加清醒。
他看着远处的灯火,那些由金钱堆砌起来的繁华,曾经是他追逐的目标,可现在在他眼里,却远不如沙漠里那点微弱的油灯光亮。
他抬手把油灯举到眼前,灯光透过陶土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仿佛又看到了沙漠里的那片胡杨林,看到了老牧民的笑容,看到了孩子们在明亮的教室里读书的样子。
“等着我。” 他轻声说,像是在对清河县的孩子们承诺,也像是在对自己承诺。
他转身回到书桌前,拿起电话,又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他说:“妈,我明天抽空回去一趟,想看看你和爸。”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惊喜的声音:“好啊好啊,你多久没回家了?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谢谢妈。” 林正宏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仅亏欠了清河县的孩子们,还亏欠了家人。这些年,他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追逐财富,却忽略了父母的老去,忽略了女儿的成长,忽略了妻子的孤独。
挂了电话,林正宏把油灯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的正中央,又把那张沙漠照片立在旁边。他看着这两样东西,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关闭光明基金,会遭到股东的反对;追回挪用的资金,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亲自去重建学校,会面临各种困难。但他不再害怕,也不再迷茫。
因为他心里的那盏灯,已经被点亮了。
这盏灯,不是金钱做的,也不是别人给的,而是由晓冉的提问、牧民的启示、孩子们的期盼点燃的。它照亮了他前行的路,也让他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林正宏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又写下一行字:“光在心里,路在脚下。从明天起,做对的事,让光自然来。”
他放下笔,合上笔记本,眼神坚定。窗外的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他知道,这将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一场战役,但也是最有意义的一场战役。他要关闭那个充满欺骗和贪婪的光明基金,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弥补犯下的错,去点亮孩子们心里的光,也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幸福。
书桌中央的油灯,在晨光中静静伫立,仿佛在见证着一个人的蜕变。而林正宏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过去的疲惫和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明亮,就像沙漠里那盏永不熄灭的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