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宏的脚刚踏上平缓的山路,就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雨已经停了,夜色像墨汁一样泼在群山之间,只有远处那棵老槐树的轮廓隐约可见,树下隐约有微弱的灯光晃动——那是村民说的光明小学方向。
“林总,你看!”张启明突然停住脚步,声音发颤。
林正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心脏猛地一缩。所谓的“光明小学”,根本没有报告里的教学楼雏形,只有一圈残缺不全的断墙,最高的地方不过齐腰,矮的地方已经塌成了土堆。断墙上用红漆刷着的“还我读书钱”五个字,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却像一把把尖刀扎进他的眼睛。墙根下堆着几捆生锈的钢筋,水泥袋被老鼠咬得破烂,里面的水泥结块发黑,一看就是劣质品。
“这就是……投资800万建的学校?”林正宏的声音沙哑,他往前走了两步,脚下的碎石硌得生疼,沾满污泥的裤腿蹭到断墙上,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迹。他伸手摸了摸墙体,砖石松动得一碰就掉,里面根本没有钢筋加固,纯粹是乱石堆砌。
“呜呜……”一阵压抑的哭声从老槐树下传来。
林正宏循声走去,只见老槐树下搭着一个简易的棚子,棚子用竹竿和塑料布撑起,里面摆着十几张破旧的桌椅,孩子们正坐在里面写字。一盏昏黄的马灯挂在竹竿上,灯光摇曳,照亮孩子们冻得通红的小手和脸上的污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棚子门口,一边缝补孩子们的衣服,一边抹眼泪。
听到脚步声,孩子们纷纷抬起头,眼神里满是警惕。老太太站起身,挡在孩子们面前,厉声问:“你们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大妈,我们是来考察光明小学项目的,我是林正宏。”林正宏停下脚步,摘下沾满污泥的外套,露出里面湿透的衬衫,“对不起,让孩子们受委屈了。”
“林正宏?”老太太眯起眼睛打量他,突然激动地扑上来,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摇晃,“你就是那个捐钱建学校的老板?你看看!你看看这叫什么学校!”她指着那圈断墙,声音陡然拔高,“施工队来了三个月,就建了这么个破墙,拿了钱就跑路了!孩子们只能在这漏风的棚子里上课,下雨天雨水灌进来,书本都泡烂了!”
随着老太太的呼喊,附近几间土坯房的灯亮了起来,十几个村民拿着手电筒赶来,很快就把林正宏和张启明围在了中间。手电筒的光束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像一道道审视的目光。
“就是他们!当初说给我们建最好的学校,结果骗了我们!”一个中年男人攥着拳头,眼神愤怒,“我儿子本来能去县城上学,就因为信了你们的话,留在村里等新学校,现在倒好,连个像样的教室都没有!”
“还有我家孙女,冬天在棚子里上课,冻得发烧,住了半个月院!”一个大妈抹着眼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塞到林正宏手里,“你看看,这是孩子们在棚子里上课的样子,你良心过得去吗?”
照片上,孩子们蜷缩在塑料布棚下,外面下着大雨,雨水顺着塑料布的缝隙往下滴,打湿了桌面和书本。孩子们低着头,冻得瑟瑟发抖,却依然在认真写字。林正宏的手不住地颤抖,照片上的水珠仿佛是孩子们的眼泪,浸湿了他的掌心。
“对不起,是我们监管不力,让大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林正宏弯腰深深鞠了一躬,额头碰到了冰冷的地面,“我向大家保证,一定会把钱追回来,给孩子们建一所真正坚固、明亮的学校,所有的损失都由我来承担!”
“承担?你怎么承担?”一个年轻小伙上前一步,指着张启明,“当初就是他派来的人跟我们签的合同,说三个月完工,结果呢?人跑了,电话也打不通!我们找了县里,找了市里,都没人管!”
张启明脸色惨白,往后退了一步,嘴唇哆嗦着:“不是我……是项目负责人李经理,是他勾结施工队偷工减料、卷款跑路的,我也是受害者!”
“受害者?”小伙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合同复印件,摔在张启明脸上,“合同上签的是你的名字!你还想狡辩?”
张启明捡起合同,看着上面自己的签名,身体一软差点摔倒:“这……这是李经理让我签的,他说只是走个流程,我没想到他会骗我……”
“别听他狡辩!”村民们情绪激动起来,有人上前推搡张启明,“把他们抓起来,送到派出所去!”
“大家冷静点!”林正宏挡在张启明面前,张开双臂,“这件事我负全责。张启明有责任,但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李经理和施工队。我现在就报警,让警方介入调查,一定把他们绳之以法,追回挪用的资金。”
他掏出手机,发现有了微弱的信号,立刻拨通了110。报完警后,他转向村民们,语气诚恳:“各位老乡,给我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内,我一定让施工队重新进场,三个月内,保证孩子们搬进新教室。如果做不到,我自愿接受任何处罚。”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老太太擦干眼泪,质疑道,“之前那个李经理也说过同样的话,结果呢?”
林正宏从怀里掏出那盏沙漠油灯,放在马灯旁,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灯身上的纹路。“这盏灯是我在沙漠里得到的,牧民告诉我,光在心里,做对的事,光自然会来。”他看着孩子们纯真的眼睛,“我知道大家已经不再相信我们,但我恳请大家再给我一次机会,看看我的行动。”
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走到他面前,仰着小脸问:“叔叔,新学校里会有图书吗?我想看《格林童话》。”
林正宏的心一揪,蹲下身,平视着小女孩:“会的,不仅有《格林童话》,还有很多很多书,我会给你们建一个图书馆。新学校里会有暖气,有明亮的窗户,还有宽敞的操场,让你们可以在阳光下奔跑。”
小女孩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用彩纸包着的糖,塞到他手里:“叔叔,这是我最爱的糖,我相信你。”
看着小女孩纯真的眼神,林正宏的眼眶湿润了。他握紧那颗糖,站起身对村民们说:“请大家放心,我林正宏说到做到。今晚我就留在村里,明天一早联系建材商和施工队,后天就开工。”
“林总,这怎么行?村里条件太差了,没有地方住。”张启明连忙说。
“没关系,我就在这棚子里住。”林正宏指了指孩子们的棚子,“孩子们能住,我就能住。”
村民们互相看了看,眼神渐渐缓和下来。那个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好吧,我们就再信你一次。但如果你敢骗我们,我们绝不会放过你!”
“谢谢大家。”林正宏再次鞠躬,“现在天晚了,孩子们该休息了。张启明,你去附近看看有没有能住的地方,顺便联系一下县城的建材商,让他们明天一早送第一批材料过来。”
“好,我现在就去。”张启明点点头,转身冲进夜色里。
老太太给林正宏端来一碗热水:“喝口热水暖暖身子吧。其实我们也知道,你可能是被下面的人骗了,但孩子们实在等不起了。”她坐在林正宏身边,慢慢说道,“我们村以前有个小学,后来因为没钱修缮,倒了。孩子们只能去十几公里外的镇上上学,山路难走,很多孩子都辍学了。听说你捐钱建学校,我们全村人都很高兴,以为孩子们终于有希望了,没想到……”
林正宏喝着热水,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看着棚子里熟睡的孩子们,他们的小脸冻得通红,却依然紧紧抱着破旧的书本。他想起自己在城市里的生活,住豪华别墅,开名贵跑车,一顿饭的花费就能让这里的孩子上好几年学。而他所谓的“公益”,竟然成了骗子敛财的工具,让这些本就苦难的孩子雪上加霜。
“大妈,对不起。”林正宏放下碗,声音沉重,“是我太天真,以为有钱就能做好公益,却忽略了监管,让坏人钻了空子。”
“钱是好东西,但要看怎么用。”老太太看着他,“我们山里人不贪钱,就想让孩子们能读书,能走出大山。你要是真能帮孩子们建一所好学校,我们全村人都感激你。”
林正宏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他掏出手机,给张启明发了一条消息:“联系最好的施工队,用最好的材料,钱不是问题,必须保证质量。另外,查清楚李经理的下落,我要他付出代价。”
发送成功后,他关掉手机,靠在棚子的竹竿上。马灯的灯光映在断墙上,“还我读书钱”五个字显得格外刺眼。他想起匿名信里的话,想起王总的阻拦,想起张启明的失职,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愧疚涌上心头。
这一夜,林正宏没有合眼。他坐在棚子里,看着熟睡的孩子们,看着那圈断墙,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给孩子们一个交代,一定要让这“光明小学”真正光明起来。同时,他也清楚地知道,这只是开始,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基金的烂摊子、股东的质疑,还有王总和李经理的反扑。但他不再退缩,因为他心里的那盏灯,已经被孩子们的纯真和村民的期盼点燃,再也不会熄灭。
天快亮时,远处传来了警车的鸣笛声。林正宏站起身,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眼神坚定。他知道,一场硬仗即将开始,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