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流逝在废墟中变得模糊而缓慢。凌峰不知道自己靠着断墙支撑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是漫长的一个小时。直到一阵更加清晰、嘈杂的引擎轰鸣声和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才将他从半昏迷的浑噩状态中惊醒。
一队身穿全封闭白色防护服、佩戴着醒目的基金会红白伞标志的医护人员,在数名全副武装、神情疲惫但眼神依旧警惕的外勤队员护卫下,小心翼翼地穿过遍布障碍物的区域,来到了他们所在的这片相对“完整”的废墟。
“这里还有幸存者!四个!快!”一名队员通过面罩通讯器急促地喊道。
凌峰看着那些白色的身影如同天使(或者说,穿着防护服的天使)般迅速而专业地展开行动。他们首先检查了陈老师的状况,动作轻柔却迅速,立刻给他注射了强心剂和高效止血凝胶,并用便携式生命维持仪固定住他脆弱的生命体征,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他抬上了带有反重力装置的医疗担架。凌峰注意到,负责陈老师的医疗小组表情格外凝重,显然他的伤势极其危重。
接着是石浩和林薇。石浩双臂的骨折被初步固定,同样被注射了稳定剂后抬走。林薇则被确认主要是精神力和体力严重透支,生命暂无危险,也被妥善安置。
轮到凌峰时,一名医护人员用扫描仪快速检查了他的身体,对显示出来的“多处软组织挫伤、轻微内腑震荡、严重精神力透支及未知能量残留”结果皱了皱眉,但眼下情况紧急,只能给他进行了基础的清创包扎,注射了营养液和精神稳定剂,并在他手腕上套了一个带有基金会标志的临时身份环。
“你跟我们一起撤离,需要进一步观察。”医护人员言简意赅地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凌峰没有反抗,顺从地跟着他们,登上了一辆喷涂着医疗十字标记、车身布满尘土和刮痕的大型运输悬浮车。车厢内光线昏暗,挤满了受伤的行动组成员和少数几个在灾难边缘奇迹般幸存下来、却神情呆滞、如同失去魂魄的平民。空气中混杂着血腥味、药水味和压抑的痛苦呻吟,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车辆启动,颠簸着驶离这片已然化为焦土炼狱的东区核心地带。透过车厢后方狭小的观察窗,凌峰沉默地注视着外面飞速掠过的景象,每一帧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他的心脏上。
曾经熟悉的街道、店铺、公园,此刻都变得面目全非。高楼只剩下扭曲的钢筋骨架,如同巨兽的残骸般指向血色天空;平整的路面龟裂开巨大的缝隙,有的深不见底,露出下面被破坏的市政管道,偶尔有电火花如同垂死的神经般闪烁;燃烧后的车辆残骸堆积在路边,焦黑的外壳诉说着瞬间的毁灭;曾经绚烂的霓虹招牌如今只剩下一地破碎的彩色玻璃……救援车辆和大型工程灵能机械的警报灯在弥漫的尘埃中划出一道道徒劳的光痕,试图驱散这末日般的阴霾,却更添几分凄惶。
基金会显然启动了最高级别的紧急预案。可以看到,在城市其他相对完好的区域,临时设立的避难所灯火通明,穿着橙色救援服的工作人员穿梭忙碌;空中,属于基金会的武装巡逻艇低空掠过,监视着可能出现的新的空间裂隙或梦魇生物;更多的医疗车队和工程队正从城市外围源源不断地驶入,如同试图为垂死巨人输血的医疗团队。
凌峰最终被送到了位于城市西区、原本是一所大型私立医院、现被基金会紧急征用的附属医疗中心。这里比青宸学园地下那个设施更加庞大、专业,此刻也早已人满为患,忙碌得如同战地医院。他被安排进一个容纳了十几个轻伤员的观察室,接受了更详细的仪器检查和问询。医生对他异常活跃且混杂着未知波形的脑电图表示困惑,但在资源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也只能将他标记为“需重点观察,疑似ptSd伴未知能量接触后遗症”,并安排了定期的精神评估和体能监测。
在等待下一次检查的间隙,凌峰通过病房内允许访问的、信息经过严格过滤的内部终端,艰难地拼凑着外界的情况:
· 东区“墟井”出口:已被基金会紧急调运来的数台“堤丰”级现实稳定锚暂时联合封锁,形成一个强大的抑制力场。但报告指出,该出口极不稳定,能量波动剧烈,维持封锁需要持续消耗巨量能源,且存在被内部积累压力再度冲开的可能。
· 现实稳定度:此次“井喷”事件被正式定性为“Keter级现实重构危机”。初步评估显示,镜湖市及周边半径五十公里区域内,现实稳定度平均下降约17.3%,多个区域出现持续性、随机性的心象迷宫自发开启现象,对救援和重建工作构成严重威胁。
· 人员伤亡:特别行动组伤亡极其惨重。赵峻组长身负重伤,多处器官受损,仍在危险期;雷烈顾问及其带领的尖刀小队在核心冲击区失踪,已超过黄金救援时间,生还希望渺茫;外勤队员确认阵亡率超过百分之六十,重伤者众多。陈老师生命体征经抢救后暂时稳定,但仍处于深度昏迷状态,未脱离危险;石浩和林薇情况稍好,石浩双臂骨折及内伤需手术治疗,林薇深度昏迷但生命指标平稳,预计为严重精神透支。
· 归虚教团:此次现身的主力几乎被全歼于东区。但其最高层的“长老会”成员及部分核心精英并未出现在战场,推测可能潜伏在暗处,或另有图谋,威胁等级未解除。
· 基金会响应:总部已宣布镜湖市进入“特殊管制状态”,实行宵禁和物资配给。一支由高级研究员、危机处理专家和更强力外勤部队组成的善后与调查团队,已从总部出发,预计二十四小时内抵达。
一条条冰冷而残酷的信息,如同手术刀般解剖着这场灾难的规模与后果,勾勒出一幅前景黯淡、危机四伏的残局图景。
凌峰关闭终端,靠在冰冷的床头上,疲惫地闭上眼睛。然而,脑海中“轨迹”的信息流并未停歇,它们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存在着,并与外界那紊乱、痛苦的地脉能量产生着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共鸣。他能“感觉”到这座城市就像一个被重创的巨人,正在每一个角落流血、呻吟,而那深埋地底的“灵源”,其传递出的模糊波动中,除了痛苦与躁动,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被触及逆鳞般的愤怒?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无声地滑开。一个穿着笔挺的基金会高级研究员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严谨而冷漠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名眼神锐利、气息沉稳、明显不同于普通安保的护卫。
“凌峰同学,你好。”男人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仿佛他到来的本身,就是一种宣判。“我是由总部直接派遣的镜湖市危机评估与后续处理小组的负责人,李振寰博士。关于此次Keter级事件,尤其是你在其中的具体经历和……目前的身体精神状态,我们需要进行一次非常详细和深入的谈话。”
凌峰心中一凛,真正的风暴,看来并未随着井喷的结束而平息,反而以另一种形式,悄然降临到了他的头上。他看着李博士那双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眼睛,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可能关系到自己乃至同伴们的未来。他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在这场新的博弈中,寻找到那一线或许存在的生机与……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