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当日,隔离区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弥漫着一种异样而沉重的平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凌峰严格按照日常作息,在房间有限的空地上进行着舒缓的伸展运动,每一个拉伸、每一次呼吸调整,看似只是在活动恢复中的身体,实则都在精细地协调着精神力与肉体的链接,试图将自身状态推向当前条件下所能达到的完美峰值。他能感觉到,体内那团冰冷的污染在药物的抑制下暂时蛰伏,但脑海中那片“疤痕”区域,在经历了昨夜与祭司那惊心动魄的隔空交锋后,却变得异常“活跃”和“敏感”。
这片区域不再仅仅是残留着古老意识的碎片和痛苦的回响,它仿佛成了一个被强行打开、尚未完全掌控的“感官延伸”。此刻,即使凌峰不主动深入探索,它也能被动地捕捉到外界更细微的能量波动——隔离区维生系统恒定的低频嗡鸣、远处巡逻守卫身上散发出的、带着警惕与些许疲惫的微弱生物电场、甚至墙壁内电流流淌时那几乎不可闻的嘶嘶声。这种被放大的感知,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与周围环境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但也带来了巨大的负担。他必须耗费额外的心神,如同给一个过于灵敏的收音机调频,小心翼翼地过滤掉那些无用的“噪音”,只关注可能预示危险或机会的特定信号,同时还要时刻约束着这片区域自身那不稳定、容易外泄的能量,防止它再次变成招引祭司的灯塔。
午后,那名曾传递过加密信息的陌生医护人员再次准时出现,推着餐车,表情与往常一样平淡无奇。在摆放餐盘时,对方的手指以更快的速度、更刁钻的角度,在金属桌面上敲击出一段更复杂、信息量也更大的摩斯电码——“明晨四时整,东侧b7区备用电路节点,高频脉冲干扰,窗口期三秒。接应点:货运电梯井底层,废弃管道网络入口,标识为蓝色化学荧光棒。‘信使’等候。”
信息更加具体,指令清晰,但也意味着行动的风险系数再次拔高。三秒的干扰窗口,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任何环节的微小延迟或失误,都可能导致全盘皆输,万劫不复。凌峰面色如常,细嚼慢咽着食物,仿佛没有接收到任何异常信息,但他放在桌下的左手食指,极轻微地向下点动了一下,表示确认接收。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黏稠的胶水中挣扎前行。凌峰强迫自己吃完所有食物,为身体储备足够的能量。随后,他大部分时间都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实则将意识如同细密的蛛网般铺开,不再深入危险的“疤痕”深处,而是以其为基点,细致地扫描、分析着整个隔离区的“能量生态”。他能感觉到,巡逻守卫的换防时间比标准流程提前了大约五分钟,监控探头的转动角度也出现了一些非标准的、略显生硬的微小偏移,仿佛在遵循着某种新的、未公开的指令。这绝非偶然,刘部长那边,或许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风吹草动,或者仅仅是出于一贯的谨慎,悄然提升了内部的戒备等级。
傍晚时分,那极其隐秘的、与苏小婉联系的加密频道,再次传来了一条断断续续、信号极其不稳的信息,显然发送条件极为恶劣,充满了干扰杂音:“外部……已就位……‘数学家’在目标点布设了‘迷雾’协议……小心……内部警戒等级……疑似提升……石浩状态……维持稳定……务必……保重。”
信息虽短,但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外部的伙伴已经准备就绪,“数学家”提供了关键的技术支持(“迷雾”协议很可能是指一种高级别的信号干扰、伪装或信息欺骗系统),石浩的情况没有恶化,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内部警戒等级疑似提升”这一点,与他之前的感知完全吻合,证实了情况的严峻性。凌峰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思绪强行压下,如同将纷乱的线头梳理整齐。此刻,焦虑与犹豫皆是徒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并将自身的精、气、神调整到最凝聚的状态,如同即将离弦的箭。
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天鹅绒帷幕,缓缓覆盖了整个隔离区。内部的灯光切换成了昏黄的夜间模式,营造出一种虚假的安宁。凌峰躺在床上,双目在黑暗中睁开,毫无睡意。窗外,遥远城市的人间灯火连成一片朦胧的光海,那里充斥着无数平凡而真实的悲欢离合,日常的喧嚣被距离过滤成一片模糊的低语。而他们,则置身于这片被阴影笼罩的孤岛,为了守护那些浑然不觉的平静,即将押上自己的所有,包括生命。
他想起了父母温和而略带唠叨的关怀,他们或许正坐在客厅里,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担忧着儿子在远方学校的“学业”与生活,全然不知他正身处何等险恶的漩涡。他想起了青宸学园那看似普通却暗藏玄机的日常,想起了与石浩不打不相识的初遇,想起了林薇那带着疏离感的温柔,苏小婉藏在镜片后的聪慧与执着,还有陈老师第一次向他揭示这个世界狰狞一角时的震撼与沉重……这些记忆的碎片,如同黑暗中的星辰,照亮了他内心的道路,也让他的意志变得更加如钢铁般坚定。
他轻轻活动着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摸万物“回响”时那独特的、穿越时空的触感。这能力带给他无尽的麻烦与危险,让他看到了世界表皮之下涌动的黑暗与疯狂,但也赋予了他窥见真实、连接情感、以及……守护重要之物的力量。无论如何,这条路,他必须走下去,为了拨开迷雾见真相,为了挣脱枷锁获自由,也为了这些与他命运紧密交织、甘苦与共的同伴。
凌晨三点三十分。凌峰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起身,换上了一套早已准备好的深色、贴身、便于剧烈活动的便服(这是他之前以“需要舒适透气衣物促进恢复”为由,经过几次申请才获得的)。他如同融入阴影的一部分,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房间东侧墙壁。那里,一个看似装饰性的金属通风格栅之后,正是苏小婉信息中反复强调的b7区备用电路节点的所在。他屏住呼吸,将全部的精神力缓缓凝聚、压缩,如同慢慢拉满的强弓弓弦,所有的感知都聚焦于一点,静静等待着那决定命运的时刻到来。
破晓前最深沉、最冰冷的黑暗,笼罩着一切,也隐藏着即将冲破一切牢笼的、不屈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