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我，或者……信我。”
低沉嘶哑的声音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砸在姜小熙彻底混乱的世界里。谢凛高大的身躯倚着门框，胸口那片迅速扩大的暗红血渍刺目得像地狱的邀请函。他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湿了额发，紧抿的唇线因剧痛而微微颤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却死死锁着她，里面翻涌着她无法理解的、近乎绝望的执拗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
信他？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姜小熙灵魂都在战栗！信这个胸口烙着“沉鳞”标记的男人？信这个把她拖入深渊、用恐惧和婚姻囚禁她的魔鬼？信他口中那个关于她父母无辜惨死、关于他被迫成为“鱼”的荒谬故事？！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命运彻底玩弄的悲愤几乎要将她撕裂！她凭什么信他？！他拿什么让她信？！
“呃——！”又一声压抑的痛哼从谢凛喉间溢出！他捂着胸口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门框缓缓滑坐下去！高大的身躯蜷缩起来，头无力地抵在门板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碎的抽气声，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迅速弥漫开！
他快不行了！
这个认知像冰锥狠狠刺进姜小熙的心脏！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混乱和愤怒！不管他是谁！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他现在要死了！在她面前！因为伤口崩裂！
“林姐——！！”一声尖利到破音的嘶喊猛地从姜小熙喉咙里冲了出来！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入骨髓的恐慌！她几乎是扑了过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颤抖着想去碰他，却又在触碰到他染血的睡袍时猛地缩回！
她该怎么做？！按压止血？！她不懂！她只会看着他流血！看着他死！
“先生！”林姐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幽灵，几乎在姜小熙尖叫的同时就出现在了主卧门口！那张刻板的脸在看到蜷缩在门边、胸口一片狼藉的谢凛时，瞳孔骤然收缩！但她没有尖叫，没有慌乱，动作快得惊人！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半跪在谢凛身边，手法极其专业地迅速检查他胸口的伤口。随即，她猛地抬头，对着门口厉声喝道：“医疗组！急救箱！快！”
脚步声瞬间从楼下传来！几个穿着深色制服、动作迅捷无声的医护人员提着沉重的银色急救箱冲了进来！他们训练有素，如同精密的机器，迅速将谢凛围住。止血钳、纱布、消毒液……冰冷的器械在灯光下闪烁着寒光。
“伤口深度撕裂！失血速度加快！准备加压包扎！建立静脉通道！通知手术室准备！”为首的医生语速极快地下达指令，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姜小熙被这突如其来的高效和冰冷彻底震住了！她像个多余的人，僵硬地跪坐在几步之外的地板上，眼睁睁看着那些陌生的手在谢凛染血的胸口快速操作。剪刀剪开浸透鲜血的睡袍和敷料，露出下面狰狞翻卷的皮肉和不断涌出的暗红血液。浓烈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呛得她胃里翻江倒海。
她看着谢凛紧闭的双眼，看着他惨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看着他胸口那片可怕的伤口……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淹没了她！他不能死！他死了……她怎么办？那个叫“沉鳞”的怪物怎么办？她父母的仇怎么办？！
混乱的念头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脑中冲撞！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口的窒息感。
“血压持续下降！心率不稳！准备强心针！”医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一名护士迅速将针剂推入谢凛手臂的静脉。他毫无反应的身体似乎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沉寂。
“不行！失血太快！必须立刻手术！”医生当机立断，“准备转移！通知血库备血！o型！快！”
医护人员动作更快，小心翼翼地将谢凛抬上担架床。他高大的身躯在担架上显得异常脆弱，胸口那片刺目的鲜红在白色床单的映衬下更加触目惊心。
“姜小姐，”林姐不知何时站到了姜小熙身边，声音依旧刻板，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请您跟车。”
姜小熙茫然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跟车？去哪里？她看着被迅速推走的担架，看着谢凛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消失在门口，巨大的恐慌让她下意识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地下车库，一辆经过特殊改装的黑色医疗车早已发动引擎。医护人员将担架迅速推入车厢。姜小熙被林姐几乎是半推半拽地塞进了副驾驶后面的位置。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光线。
车厢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姜小熙蜷缩在角落，目光死死盯着中间担架上那个毫无生气的男人。医护人员正在紧张地进行着最后的术前准备，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而急促的“滴滴”声，屏幕上绿色的线条剧烈地起伏着，像他随时可能停止的心跳。
车子在夜色中疾驰，引擎的轰鸣声掩盖了车厢内所有的声音。姜小熙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谢凛胸口那片不断扩大的血红色和那句“杀了我，或者信我”在反复回响。
他要是死了……她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带来的巨大恐惧和一种无法言喻的空洞感，比之前任何一次被他威胁、被他囚禁时都更加强烈！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猛地刹停。车门被拉开，刺眼的无影灯光线瞬间涌入。担架被迅速抬下，推入一栋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冰冷金属大门的建筑深处。姜小熙被林姐拉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
这里不像医院，更像某种高科技研究所或者秘密基地。走廊空旷冰冷，墙壁是毫无感情的金属灰色，只有头顶的LEd灯带散发着惨白的光。空气里只有消毒水和一种更冰冷的、类似金属的味道。
手术室厚重的金属门在眼前无声滑开，又迅速合拢。将谢凛的身影彻底吞没。门上方的红灯亮起，像一只冰冷的眼睛。
姜小熙被林姐安置在手术室外冰冷的金属长椅上。林姐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笔直地站在手术室门口，目光沉静地盯着那盏红灯。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姜小熙抱着膝盖，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手术室里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擂鼓。
他会死吗？
那个强大到如同神只、又冷酷到如同恶魔的男人……会就这样死在一道崩裂的伤口下？
她想起他砸在门框上染血的拳头，想起他捏碎谢维然手腕时的冷酷，想起他把她按在怀里挡住未知危险时的滚烫心跳……还有他胸口那个耻辱的“沉鳞”烙印，和他最后那句带着血气的“信我”……
巨大的混乱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席卷了她。她靠在冰冷的金属椅背上，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分钟，也许有几个小时。
手术室上方的红灯，“啪”地一声，熄灭了。
姜小熙猛地睁开眼！
金属门无声滑开。穿着无菌手术服的医生率先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手术后的疲惫，但眼神平静。
“手术顺利。子弹造成的旧伤撕裂，失血过多，但没伤及主要脏器。已经缝合止血，输了血，暂时脱离危险期。”医生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清晰而冷静，“但需要严密观察，防止术后感染和并发症。病人还在麻醉中，需要时间恢复。”
暂时脱离危险期……
姜小熙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一松！巨大的虚脱感让她几乎瘫软在椅子上。他没死……他还活着……
医护人员推着移动病床出来。谢凛躺在上面，双眼紧闭，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嘴唇毫无血色。胸口覆盖着厚厚的无菌纱布，身上连接着各种监测仪器的管线。他安静地躺着，像一尊被卸去了所有力量、只剩下脆弱本质的雕塑。
他被推入一间独立的、如同无菌舱般的观察病房。巨大的落地玻璃墙外，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一切。各种精密的仪器环绕着他，发出规律的、低沉的嗡鸣。
林姐和医生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转向姜小熙：“姜小姐，先生需要静养。您可以进去看看，但请保持安静。”
姜小熙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站起身，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病房里温度适宜，空气里弥漫着更浓的药味和消毒水味。她走到病床边，低头看着沉睡中的谢凛。
他看起来……那么陌生。卸去了所有冷硬的面具和逼人的气势，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薄唇紧抿着，即使在昏迷中，眉宇间似乎也凝着一丝化不开的沉重。他的呼吸很轻，很浅，胸膛在厚厚的纱布下微微起伏。
姜小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裸露的手臂上。为了方便输液和监测，他的袖子被卷到了手肘上方。那截手臂线条流畅有力，肌肉的轮廓清晰可见，但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旧疤痕！有细长的、像是利器划过的痕迹，有圆形的、类似灼烧或弹孔的印记，甚至还有几道扭曲的、如同蜈蚣般的缝合疤痕！
这些狰狞的旧伤，无声地诉说着他过往经历过的、远超她想象的残酷和黑暗。
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涌上喉咙。他到底……经历过什么？那个“沉鳞”……又是什么地方？
就在这时，病床上昏迷的谢凛，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姜小熙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凑近了些。
“……小熙……”极其微弱、模糊不清的呓语从他唇间溢出，带着高烧般的混沌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别怕……”
姜小熙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他……在叫她？让她……别怕？
紧接着，他紧蹙的眉头更深了，仿佛陷入了某种极其痛苦的梦魇，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保护性的呓语：“……别碰她……滚开……！”
别碰她？滚开？
他在……保护她？即使在昏迷的噩梦里？
巨大的震撼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姜小熙的四肢百骸！她呆呆地站在床边，看着病床上那个在梦魇中挣扎、却依旧下意识想要保护她的男人，看着他苍白脸上痛苦的神情和手臂上那些狰狞的旧伤……一股汹涌的、复杂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情绪猛地冲垮了她所有的防备！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杂着巨大震撼、酸楚、茫然和……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心疼的洪流！
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病床，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她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滚烫的泪水却从指缝间汹涌滑落。
她该怎么办？她到底……该拿他怎么办？！
***
谢凛在观察病房里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姜小熙没有离开。她被林姐安排在隔壁一间同样冰冷的休息室里。她睡不着，也不敢睡。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谢凛昏迷前的坦白，回响着他那些破碎的呓语，回响着医生关于他脱离危险期的宣告，还有他手臂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旧伤。
信任的种子如同在冰封的冻土下悄然萌发的嫩芽，脆弱得不堪一击，却又带着一种顽强的生命力，固执地想要破土而出。她无法说服自己完全相信他，那些恐惧和伤害太过深刻。但她也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将他简单地定义为一个冷酷无情的魔鬼。
她需要答案。关于“沉鳞”，关于她父母的死，关于他……到底是谁。
第二天下午，林姐无声地推开休息室的门：“姜小姐，先生醒了。他想见您。”
姜小熙的心脏猛地一跳！醒了？他……要见她？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情绪，跟着林姐再次走进那间冰冷的观察病房。
谢凛已经醒了。靠坐在升起的病床上，背后垫着柔软的靠枕。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黯的眼眸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只是里面翻涌着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疲惫。胸口的纱布依旧厚重，但监测仪器的声音平稳了许多。
他看到姜小熙进来，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没有惊讶，没有愤怒，也没有任何她预想中的情绪。仿佛她出现在这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规律的嗡鸣。
姜小熙站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喉咙发紧，不知道该说什么。质问他？还是……道谢？哪一种都显得无比荒谬。
“坐。”谢凛先开了口，声音嘶哑低沉，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依旧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姜小熙僵硬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又是一阵沉默。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
“报告……”谢凛的目光扫过她放在膝上、紧紧攥着的手机，声音平静无波，“看完了？”
姜小熙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果然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质问，只有一片沉寂的深海。
“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看完了。”
“信吗？”他问。简单的两个字，却重若千钧。
姜小熙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信吗？她看着他那张苍白却依旧轮廓冷硬的脸，看着他胸口厚厚的纱布，看着他手臂上那些无声诉说着过往的狰狞疤痕……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信？她拿什么信？那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一份来历不明的报告！
不信？那他胸口的枪伤呢？他昏迷中那句“别怕”呢？他手臂上那些旧伤呢？
巨大的矛盾再次撕扯着她。
谢凛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他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那光芒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林姐。”他唤道。
林姐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东西。”谢凛只说了两个字。
林姐立刻上前，将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文件夹递到谢凛手中。谢凛没有打开，只是用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将文件夹递向姜小熙。
姜小熙迟疑地看着那个文件夹，像看着一个潘多拉魔盒。
“打开。”谢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虚弱。
姜小熙颤抖着伸出手，接过那个冰冷的文件夹。指尖触碰到纸张的边缘，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翻开。
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像是一个废弃的工厂车间，光线昏暗。照片中央，是一辆被撞得面目全非的黑色轿车——正是她父母出事时开的那辆！而在轿车旁边，一个穿着深色工装、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工具，似乎在检查什么。照片的拍摄角度极其刁钻隐蔽，只能看到那男人的侧影和模糊的眉眼，以及他工装袖口处，一个极其微小、却被镜头刻意放大的暗金色标记——扭曲的鱼身，奇异的鳞片，燃烧的鱼尾！
沉鳞！
姜小熙的呼吸瞬间停止！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骤然收缩！这张照片……这张照片直接证明了有人在她父母的车上动了手脚！而那个人……袖口有“沉鳞”标记！
“这是……”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车祸前七十二小时，你父母车辆被送检的修理厂监控截图。”谢凛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动手脚的人，是‘沉鳞’的外围清道夫。这张照片，是我的人潜伏了三年，牺牲了两个线人，才拿到的唯一直接证据。”
牺牲……线人……
巨大的冲击让姜小熙浑身冰冷！她死死盯着照片上那个模糊的侧影和那个刺眼的标记，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原来……原来是真的！她父母的车祸……真的是谋杀！是被这个叫“沉鳞”的怪物策划的！
巨大的悲痛和一种被证实后的、更加深沉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病床上的谢凛！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悲痛，有愤怒，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依赖？
“为什么……”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谢凛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那双深黯的眼眸里翻涌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虚弱的疲惫，低声道：
“我饿了。”
姜小熙愣住了。巨大的情绪落差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饿了？在告诉她如此残酷的真相后，他说……他饿了？
谢凛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床头柜上林姐早已准备好的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熬得浓稠软烂的白粥上。然后，他的视线重新转回姜小熙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褪去了刚才的锐利和沉重，只剩下一种近乎纯粹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示弱般的平静？
他看着她，极其缓慢地、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姜小熙，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