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喧嚣仿佛还在耳边，夜华的心却早已飞出了九霄云殿。他向众仙微微颔首，算是最后的致意，随即转身，步履急切地向外走去。那张素来沉静的脸庞，此刻竟也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与……期待。
“夜华！”
一声温和却带着几分威严的呼唤自身后传来。夜华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
乐胥娘娘一袭华服，立于不远处的白玉栏杆旁，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夜华走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母妃。”
乐胥娘娘叹了口气，走近几步，仔细端详着儿子的脸，那眼神中既有欣慰，也有深深的忧虑：“夜华，今日之事，虽是天族大幸，但……本宫着实没有想到，青丘白浅，竟会是三百年前的那个凡人素素。”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尽管如此，她如今身份尊贵，与你联姻，于天族有百利而无一害，你必须娶她。只是，母妃知道，这三百年你心里的苦，母妃觉得，还是委屈你了。”
夜华闻言，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随即又松开。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望着乐胥娘娘，一字一句道：“母妃，儿臣不委屈。”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儿臣此生，非她不娶。”
乐胥娘娘一怔，看着儿子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光彩，那不是对天族太子妃的期待，而是对一个女子的深情。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挥了挥手：“罢了，你去吧。”
夜华再次行礼，转身快步离去，那背影，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直奔九重天之外。
***
与此同时，九重天上的另一位主角，白浅，却已悄然离开了这片金碧辉煌之地。她没有回青丘，而是凭着记忆，径直去了那片十里桃林。
折颜上神正悠闲地坐在桃树下饮酒，见白浅提着一个不起眼的布包，面色平静地走来，不由挑了挑眉：“哟，这不是刚定下婚事的太子妃吗？不在天宫接受恭贺，怎么有空来我这桃林？”
白浅将布包放在石桌上，也不与他寒暄，开门见山道：“折颜，有时间尽快帮我装上去吧。”她指了指那个布包，“我记得你说过，离身不能超过四十八小时。”
折颜放下酒壶，拿起那个布包，入手微凉。他打开一看，里面静静躺着的，竟是一双眼睛，虽已失去神采，却依旧能看出其原主的风华。折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了然，他抬眸看向白浅，语气带着几分探究：“这眼睛，你竟然真的能找到。”
白浅避开他的目光，望着远处纷飞的桃花瓣，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欠了三百年，也该还了。”她没有解释如何找到的，折颜也没有追问。
“也好。”折颜将布包合上，站起身，“你跟我来药庐，我先替你消毒，然后帮你装上。这三百年委屈你了，浅浅。”
白浅轻轻“嗯”了一声，跟在折颜身后，走向那弥漫着药草清香的竹庐。阳光透过桃树的缝隙洒下，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却照不进她眼底深处那片刚刚经历过惊涛骇浪，此刻却依旧平静无波的深海。
白浅回到青丘，十里桃林的烂漫早已看惯，此刻却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青丘的风依旧和煦，带着特有的草木清气，却吹不散她眉宇间的郁色。
“姑姑！姑姑您回来啦！”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迷谷那张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出现在狐狸洞口，看到白浅，他眼睛一亮，连忙迎了上来。
白浅脚步未停，径直往狐狸洞内走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疏离：“迷谷，从今日起，青丘闭谷。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见。”
迷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虽满心疑惑，但姑姑的命令他从不敢违抗，连忙躬身应道：“是，姑姑。” 他看着白浅略显萧索的背影消失在洞口，心里暗暗嘀咕：姑姑这次回来，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白浅踏入狐狸洞，洞内的一切依旧熟悉，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云卷云舒，眼底那片深海依旧平静，只是深处的波澜，无人能懂。
她从天宫回来不过半日，迷谷便又匆匆进来禀报。
“姑姑，洞外……洞外有客人。”
白浅头也没回，淡淡道：“说了闭谷，谁也不见。”
迷谷有些为难：“是……是天族的太子殿下，夜华太子。”
白浅握着窗棂的手微微一紧，指节泛白。夜华……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看似平静的心湖，激起一圈微澜，旋即又被她强行压下。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冷了几分：“不见。让他回去。”
迷谷还想说什么，却被白浅不容置疑的眼神制止，只得退了出去。
洞口，夜华一身玄色锦袍，身姿挺拔如松，静静立于那里。他面容俊朗依旧，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焦虑与疲惫。看到迷谷出来，他上前一步，沉声问道：“迷谷，浅浅回来了吗？本君要进去。”
迷谷连忙拦住，躬身道：“太子殿下请稍等。今日姑姑回来，已下令青丘闭谷，言明谁也不见。殿下远道而来，小仙……小仙进去再帮您问问？” 他实在不敢直接拒绝这位天族储君。
夜华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你去吧。”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迷谷再次进入洞内，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白浅的神色：“姑姑，太子殿下来了，他说……他想见您。您看……是不是让他进来？”
白浅猛地转过身，清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明显的怒意，那怒意中却又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伤痛：“不见！”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让他回去！告诉他，我不想见他！”
迷谷被姑姑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不敢再多言，连忙应声退下。
洞外，夜华见迷谷独自出来，脸上便已有了答案。
迷谷垂着头，低声道：“太子殿下，姑姑她说……她说不见，让您先回去吧。”
夜华身形微晃，眼底的光芒黯淡了几分。他沉默了片刻，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迷谷，你再去问浅浅。”
迷谷一愣。
夜华看着狐狸洞那幽深的入口，一字一句道：“你去问她，当年我下凡历劫之前，她曾对我说过一句话。她说，如果有一天我骗了她，她便会把我关入这狐狸洞内，让我好好反省。问问她，这句话，如今还算不算数？”
迷谷听得一头雾水，但看夜华太子神色凝重，不似玩笑，只得硬着头皮再次走进洞内。
白浅听到迷谷复述的话，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句话，如同一把尘封已久的钥匙，猛地打开了她记忆的闸门。是啊，她是说过。那时候，她是凡人素素，他是凡夫夜华。她以为他们会那样相守一生，所以才会带着几分娇嗔与认真，说出那样的话。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他不是凡夫夜华，她也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素素。那场刻骨铭心的欺骗，早已将一切都碾碎。
良久，白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冷得像冰：“告诉他，不算了。” 顿了顿，她补充道，“让他……回去吧。”
这一次，夜华听到回复后，久久没有说话。迷谷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过了许久，夜华才缓缓道：“知道了。”
他没有再让迷谷去传话，也没有离开。他就在狐狸洞外不远处的桃树下，找了一块石头坐下，静静地望着洞口的方向。
这一站，便是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