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灵族的村落,在经历了一场近乎自毁的内乱与妖木之劫后,终于迎来了喘息之机。空气中原本弥漫的、若有若无的焦躁与戾气,被一种混合着新生草木清香与淡淡哀伤的氛围所取代。村民们沉默地清理着废墟,照料伤者,将那些被妖木彻底吸干、化作枯木的同伴遗体,庄重地送回森林的怀抱,践行着他们“尘归尘,土归土”的自然信仰。
林枫在青木公的协助下,正尝试以初步炼化的“长生藤种”之力,滋养一片被妖木死气侵蚀最严重的林地。他盘膝坐在焦黑的土地上,双手虚按地面,心神沉入一种玄妙的感应之中。那枚半枯半荣的种子在他丹田内缓缓旋转,散发出温和的、充满生机的绿色光晕,如同最细腻的春雨,渗入干涸板结的土壤。肉眼可见的,几株嫩绿的草芽顽强地顶开焦土,探出头来,带来一抹劫后余生的希望。
然而,在这充满生命复苏气息的表象之下,林枫凭借日益敏锐的灵觉,却捕捉到一丝极不协调的异样。那感觉极其微弱,如同最美妙的乐章中混入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持续不断的杂音,又像是清澈溪流底部,隐藏着一道不断渗出污浊的暗隙。它并非来自妖木残留的死气,也非战斗留下的创伤,而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隐蔽的“掠夺”感。仿佛这片森林的生命本源,正通过无数看不见的管道,被某种存在悄无声息地窃取。
他数次凝神追寻,但那感觉飘忽不定,如同狡猾的游鱼,总在他即将捕捉到的瞬间,便消散在森林本身庞杂而旺盛的生命脉动之中,难以锁定源头。
“看来,并非我一人有所察觉。”林枫睁开眼,看向不远处。
荆正蹲在一棵需要三人合抱的古树脚下,那棵古树是村落的图腾之一,半边枝叶繁茂,苍翠欲滴,而另外半边,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萎靡,叶片耷拉着,缺乏光泽。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靠近树根部的树皮上,不知何时蔓延开一片暗红色的、扭曲的斑纹,像是凝固的污血,又像是某种恶毒的诅咒符文,隐隐散发出一股与这片祥和林地格格不入的衰败与不祥之气。
荆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擦拭他那柄从不离身的断刀,而是将宽厚的手掌紧紧贴在斑驳的树干上,闭着双眼,眉头紧锁,仿佛在倾听树木无声的哀嚎。他那张饱经风霜、通常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肌肉微微抽搐,流露出一种混合着震惊、愤怒与深深忧虑的情绪。
石猛则百无聊赖地靠坐在另一棵大树下,用磨刀石打磨着他那柄门板似的巨斧,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他对这种需要极致耐心和感知的精细活儿毫无兴趣,只觉得林枫和荆都有些小题大做。“头儿,要俺说,这林子不挺好嘛?草都长出来了,还愁个啥?那些不开眼的家伙都收拾干净了,正好让俺老石活动活动筋骨,这整天对着花花草草,骨头都快生锈了。”
林枫没有回答石猛,他走到荆的身边,轻声问道:“发现了什么?”
荆缓缓睁开眼,收回手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暗红斑纹带来的冰冷粘腻感。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色泽暗淡、看似由某种兽骨打磨而成的古老罗盘。罗盘的中心,并非指南针,而是一滴仿佛拥有生命、缓缓流动的暗金色液体——那是他这一脉“守墓人”世代传承的秘宝,“地脉精血”。
他深吸一口气,将一丝微不可查的土黄色罡气注入罗盘。顿时,那滴“地脉精血”仿佛从沉睡中苏醒,散发出朦胧的光辉,罗盘天池内壁上那些比蚊足还细的古老符文次第亮起。指针开始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抖动,最终,并非指向某个固定的方向,而是剧烈地左右摇摆,幅度越来越小,最终颤巍巍地指向他们脚下的地面。
“不是‘那里’,”荆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是‘ everywhere’……无处不在。”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看似生机勃勃的林木、花草,甚至脚下的泥土。“这片森林,它在……流血。”
“流血?”石猛停下了磨刀的动作,疑惑地凑过来,“荆老哥,你眼花了吧?这不好好的吗?哪来的血?”
林枫却瞬间明白了荆的意思,心猛地一沉。他之前感受到的那丝不协调的“掠夺感”,此刻有了清晰的指向。“你是说……龙族?”
荆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冰冷如铁。“而且,是最高明、最恶毒的一种方式。它们没有像在荒漠里那样,明目张胆地驱使沙兽攻城略地,也没有像在东海那样,通过代理人进行血祭。它们……把自己变成了这森林的一部分,或者说,把这森林,变成了它们汲取养分的……‘根系’。”
他伸手指向古树根部的暗红斑纹:“这不是疾病,这是‘烙印’,是龙族邪力侵蚀地脉后,在生命体上显现的‘龙涎斑’!是掠夺的印记!”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荆示意林枫和石猛退开几步。他单膝跪地,将那只拥有“地脉精血”的罗盘轻轻按在地面上,同时,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那柄神秘的断刀。他闭上双眼,口中开始吟诵一段音调古怪、苍凉而古老的咒文,那声音仿佛不是通过喉咙发出,而是直接与脚下的大地共鸣。
随着咒文的吟诵,断刀那看似锈迹斑斑的刃口上,开始浮现出极其细微、却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淡金色纹路。同时,罗盘中央的“地脉精血”光芒大盛,投射出一道细微如发丝的金色光线,悄无声息地没入地面。
下一刻,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以荆为中心,方圆数十丈内的地面、树木、甚至空气,都仿佛被那金色的光线“透视”了一般。在林枫强大的神识感知中,眼前的世界骤然变成了一个由无数能量流构成的、复杂无比的立体网络。
他“看”到了!
无数条细如蛛丝、呈现出污浊暗红色的能量流,如同寄生在健康肌体上的致命真菌菌丝,密密麻麻地缠绕、渗透在森林本身金绿色的、充满生机的自然能量网络之中!这些暗红菌丝,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坚定不移的速度,贪婪地抽取着森林的生命本源——那些最精纯的草木精华、大地灵脉之气!
它们如同无数条隐形的吸血水蛭,附着在森林的命脉上,悄无声息地榨取着生命的活力。而被掠夺的能量,并非散逸在空气中,而是沿着这些暗红菌丝,向着同一个方向——森林的极深处,源源不断地流淌、汇聚而去。那个方向,正是之前他们追踪妖木残余龙族印记时,所感应到的模糊方位,此刻却变得清晰无比!
整个南山脉,这片号称生命禁区的广袤林海,其浩瀚如海的生命力,竟然正在被一个隐藏在地底深处的、庞大无比的“掠夺系统”持续不断地抽取!这简直就像是在一个巨人的心脏上,插满了无数细小的导管,日夜不停地抽取他的血液!
“他娘的……”就连神经大条的石猛,此刻也凭借野兽般的直觉,感受到了那股弥漫在空气中、令人极度不适的“流失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骂了一句,却不知该如何形容内心的震撼与愤怒,“这……这帮长虫,也太他娘的毒了!”
林枫默然无语,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终于明白,为何木灵族中会出现赤棘那样的激进派,为何“夺舍妖木”这种邪法会出现。在这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针对整个森林生命本源的掠夺下,生长缓慢、依赖自然循环的“青帝长生功”,确实会让人感到绝望和无力。龙族不仅用力量诱惑,更是从根本上,扭曲了这片土地的生长逻辑!它们让“掠夺”看起来,比“共生”更“高效”!
这不再是简单的征服与压迫,这是一种更加本质、更加恶毒的“寄生”与“癌变”!是要从根本上,断绝这一方天地的生机!
荆结束了施法,脸色略显苍白,显然刚才的探查对他消耗极大。他收起罗盘和断刀,看向林枫,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林兄弟,这已非一族一地的存亡之事。龙族所图,远超我等想象。它们不是在统治,而是在……吞噬这个世界。”
林枫望向森林深处,那里是暗红能量流汇聚的方向,仿佛有一张无形的、贪婪的巨口,正在吞噬着整个南山脉的生命力。他的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之前的种种线索——东海的诅咒、西域的能量异常、南山脉的生命掠夺——似乎被一条隐约的线串联起来。
“看来,我们必须去源头看一看了。”林枫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看看这条‘根系’,究竟连接着怎样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