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公手中的古藤杖轻轻顿地,发出一声沉闷却悠长的回响,仿佛敲击的不是地面,而是这片古老森林沉睡的心脏。周围喧嚣的虫鸣、鸟叫、风吹叶动的沙沙声,在这一刻骤然远去,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
“林小友,随我来。”青木公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不再是寻常老者的苍老,而是如同古木年轮般厚重深沉。“让你见一见,这片林海真正的魂。”
他前方,那株需要十人合抱的、半枯半荣的巨树“生死榕”的树干,空间开始如同水波般荡漾、扭曲。枯死的半边,纹理化作深邃的黑暗,仿佛通往永夜;荣盛的另一半,则散发出温暖柔和的翠绿光晕,生机勃勃。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树干中心交汇,形成一道缓缓旋转的、混沌不明的光门。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从门内弥漫开来。那不是单纯的生机,也非纯粹的死寂,而是两者交织、碰撞、循环所形成的一种更原始、更本源的波动。林枫胸口的“长生藤种”骤然变得滚烫,不再是单纯的灼热,而是一种冰与火交织、生与死纠缠的复杂悸动,仿佛游子终于听到了故乡的呼唤。
“头儿,这地方……”石猛下意识地握紧了巨斧,肌肉紧绷,这是身体面对未知危险的本能反应。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荆,眼神也锐利起来,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警惕的猎豹。
“无妨。”林枫抬手制止了他们,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道光门,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凝重与好奇。“这是邀请,亦是考验。你们在此等候。”
青木公赞许地看了林枫一眼,率先迈步,身影融入那片混沌之中。林枫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和雀跃的藤种,一步踏出。
没有想象中的空间转换的眩晕感,更像是一步从岸上迈入了深水。一股庞大却温和的“流质”包裹了他。眼前并非具体的景象,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
上方,并非天空,而是无穷无尽、浓郁到化不开的翠绿色生命流光,如同奔腾不息的江河,每一滴流光都蕴含着能让枯木逢春的磅礴生机。下方,也非大地,是深不见底、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幽暗,弥漫着万物终焉、归于沉寂的冰冷死寂之气。
而生与死这两股足以湮灭一切的力量,在此处却并未疯狂冲突,而是在他身前不远处,形成了一条清晰的分界线。一边是生之汪洋,绿意盎然,光雨洒落;一边是死之深渊,黑寂无声,万物归墟。
然而,这分界线并非静止。它们在不断地相互侵蚀、渗透、转化。生机之流注入死寂深渊的边缘,会催生出点点微弱如星屑的新生光点,但转瞬又被更大的黑暗吞没;而死寂之气漫入生机之海,则会让一部分流光迅速黯淡、腐朽,化作精纯的寂灭能量,反馈回深渊。
这是一个宏大、精密、永不停歇的生死循环。创造与毁灭在此地达成了动态的平衡,构成了这片林海存在的根基。
“这里,便是‘林海之心’的映照。”青木公的身影出现在林枫身旁,他的形体在此地显得有些虚幻,仿佛由光与暗共同编织而成。“并非实体,而是这片天地‘生’与‘死’两种规则交织显化的领域。外界一草一木的枯荣,皆源于此间的流转。”
林枫震撼无言。他之前对生死的理解,更多停留在概念和个体的层面。而此刻,他直面的是规则本身,是支撑起一个庞大生态系统运转的根本法则。个人的生命在这等伟力面前,渺小得连沧海一粟都算不上。
“生命的本质,并非只有生长与繁荣。”青木公的声音如同从远古传来,带着看透轮回的沧桑,“凋零与腐朽,同样是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新一轮生的起点。无死,则无生;无枯,则无荣。此乃天地循环之正理,大道之公也。”
林枫福至心灵,接口道:“如同阴阳流转,互根互用。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他想起了道家的太极图,阴中有阳,阳中有阴,循环不息。此地,便是将这幅图卷以最磅礴、最直观的方式展现在他面前。
“然也。”青木公颔首,“我木灵一族世代守护于此,所修‘青帝长生功’,非是追求个体的永恒不死——那违背天道,终成妖孽。而是体悟这枯荣循环之理,顺应它,引导它,让这片林海的生命力在循环中得以绵长不息,繁荣有序。”
林枫默然。他想起赤棘等人的所为,他们追求的“夺舍妖木”,正是试图打破这种平衡,只取“生”之荣,拒斥“死”之枯,将自身的“生”建立在对他人他物生命力的掠夺之上,这无疑是逆天而行,最终引火烧身。
“赤棘他们……便是迷失在了对‘生’的极端执着里。”青木公叹息一声,道出了林枫心中所想,“他们只看到了生之绚烂,却畏惧死之归宿,妄图以邪法抗拒轮回,殊不知,这反而让他们离生命的真谛越来越远。佛曰‘诸行无常,是生灭法’,执着于生,本身便是痛苦的根源。”
林枫沉浸在巨大的感悟中。他体内的开源之力自主运转起来,不再仅仅是汲取外界灵气,而是尝试模拟、呼应着外界那宏大生死循环的韵律。他的心神仿佛化作了两部分,一部分融入生机之海,感受草木萌发、万物生长的喜悦;另一部分沉入死寂深渊,体悟繁华落尽、尘埃落定的宁静。
在这种奇特的共鸣中,他对外界能量的感知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他“看”到,在这片本源空间的极深处,那生死平衡的交界线上,似乎有一缕极其隐晦、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暗红色能量丝线,如同寄生虫般,正试图从生机之海中偷偷汲取着力量,并将一股充满破坏与掠夺意味的死寂之气,反向注入。
这丝能量……与他在妖木核心感受到的、属于龙族的那股掠夺意志,同出一源!
“青木公前辈!”林枫猛地睁开眼,指向那个方向,“那里!”
青木公顺着林枫所指望去,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随即化为深深的疲惫与愤怒:“果然……它们的手,已经伸到这里来了。这便是林海近年来时常出现局部枯萎、生机紊乱的根源之一。它们不仅在外部掠夺,更在试图从内部腐蚀这片土地的‘心’。”
真相如同惊雷,在林枫脑海中炸响。龙族的阴谋,远不止表面的压迫与奴役。它们是在从根本上破坏这个世界的生命循环体系!东海是水之力的扭曲,西域是心之力的压抑,而南山脉,它们的目标是生之力!
“长生藤种”在他怀中剧烈震颤,不再是共鸣,而是一种面对同源却走向邪恶力量的愤怒与排斥。这枚种子,代表的正是健康、平衡、循环的生死法则,与龙族那纯粹掠夺、破坏平衡的死寂之力,是天生的死敌。
林枫伸出手,并非攻击,而是将自身融入了“不动心莲”的守护心境与对平衡的感悟,轻轻触碰那缕暗红丝线。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缕丝线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迅速消融、净化,还原为最本源的生机与死寂能量,回归了循环之中。被它侵蚀的那一小片区域,重新恢复了平衡流转。
过程看似轻松,却耗尽了林枫大半的心神。他脸色苍白,但眼神却愈发清澈坚定。
青木公将一切看在眼里,脸上露出欣慰之色:“你能感知并净化此物,证明你已初窥生命循环的门径,更与这‘林海之心’有了缘法。这枚‘长生藤种’,或许注定该由你来执掌。”
林枫低头看向怀中渐渐平静下来的藤种,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与这片空间同源的生死大道。这不再仅仅是一把钥匙,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守护这生死平衡的责任。
“晚辈……定不负所托。”他郑重承诺。
青木公点点头,古藤杖再次顿地。周围的混沌景象开始模糊、褪色。当林枫的视线重新清晰时,他发现自己依然站在那株“生死榕”前,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逼真的幻梦。
但他知道,那不是梦。他体内流转的力量,对生死愈发深刻的理解,以及怀中那枚仿佛有了生命的“长生藤种”,都清晰地告诉他——
他已触及了这片森林,乃至这个世界,最本源的秘密之一。前方的路,愈发清晰,也愈发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