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青黑色的岩面布满指甲盖大小的蜂窝状蚀痕,那是万年风沙与地脉气息侵蚀的痕迹。石门与门框咬合的瞬间,发出碾过地面碎石的摩擦声,如同巨兽磨牙,最终在一声沉闷的“咔嗒”声中彻底锁死。外界那点仅够辨路的微光被完全吞噬,风沙掠过戈壁的呼啸也被隔绝在厚重的岩石之外,门内的世界瞬间坠入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与黑暗,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空气粘稠得如同久置的水银,每吸一口都带着呛人的土腥味,那是万年尘埃腐朽后的味道,混着干燥的岩屑刮擦喉咙。更奇特的是另一股气息——源自地底深处的地脉能量,起初只是若有若无的温热波动,随着石门闭合,这股力量像是挣脱了某种束缚,愈发清晰、愈发磅礴,顺着鼻腔钻入肺腑,让修士的灵脉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震颤。
荆的手指在怀中摸索片刻,触感触及那枚温润的晶石时才微微松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取出一颗鸡蛋大小的珠子,指尖刚离开,珠子便自发散出柔和的白光,光芒不算炽烈,却如同月下的流萤,稳稳照亮方圆数丈之地,将三人脚下的碎石与前方的阴影都清晰勾勒出来。这是“月萤石”,在东海鲛人湾的黑市上,这样一颗通透无杂的珍品能换三把玄铁重剑,是贵族公子哥掌中的玩物,可在这不见天日的遗迹深处,它却是比干粮和清水更重要的生存必需品。
借着月萤石的微光,三人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入口处的狭窄通道与此地相比,简直像个鼠洞——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横跨数丈的巨型甬道,穹顶高得几乎望不见顶,仅能看到模糊的岩影轮廓。两侧的廊柱大多已经倾颓,断裂的柱体砸在地面上,溅裂出蛛网般的纹路,那些残存的立柱也布满裂痕,柱身雕刻的兽首早已模糊,唯有狰狞的轮廓还能看出当年的威严。
地面铺着足有两人高的青石板,每一块都刻满了神秘的螺旋花纹,纹路深处嵌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色物质,凑近了能闻到淡淡的、类似铁锈的血腥味。这些石板一路延伸向甬道深处,被黑暗彻底吞噬,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这般宏伟的建筑规模,这般精湛的雕刻工艺,即便历经万年风霜,依旧能让人清晰感受到泽图古国昔日的辉煌——那是一个能调动巨大人力物力,将信仰与力量刻进岩石的强大文明。
“跟紧我,这里的机关,比外面凶险百倍。”荆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在空旷的廊道中激起层层回音,像是被无数无形的耳朵接收又反射回来,显得格外凝重。他将月萤石用麻绳系在手腕上,腾出右手紧紧攥住背后的断刀——那刀是他师父的遗物,刀刃在中段崩开一个缺口,却依旧寒光凛冽。荆的脚步放得极轻,靴底踩在石板缝隙的浮尘上,几乎不发出声响,走几步便会侧身避让,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墙壁上的刻痕,或是俯身用刀鞘轻轻敲击地面,观察石板下是否有空洞的回响。
林枫和石猛紧随其后,两人之间保持着手臂长的距离,既不会相互干扰,又能在突发状况时立刻支援。石猛将背后的巨斧挪到身前,斧刃擦过石板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他粗眉紧锁,原本总是带着憨厚笑意的脸此刻绷得紧紧的,每走一步都用力踏实,仿佛这样就能抵御潜藏的危险。
林枫则将神识扩散到极致,灵锁境修士的神识如同一张细密的网,顺着甬道向四周蔓延开去。在他的“视野”中,那些看似普通的青灰色墙壁和廊柱背后,隐藏着无数跳动的能量节点——有的散发着如同刀锋般的锋锐之气,那是淬了地火的青铜箭镞蓄势待发的征兆;有的则蕴含着狂暴的毁灭力量,像是被压缩到极致的惊雷,只需一丝触动便会轰然爆发。这些都是泽图古国为守护核心秘密设下的古老机关,它们与地脉相连,以大地的能量为源动力,即便历经万年侵蚀,残存的威力也足以将灵锁境以下的修士绞杀成肉泥。
三人如同行走在巨兽的骸骨腹腔内,每一步都步步惊心。甬道两侧的墙壁上,战斗的痕迹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触目惊心。前方不远处,一扇青铜大门斜斜嵌在墙中,门板被巨力撕裂开一道丈宽的缺口,边缘卷着焦黑的痕迹,像是被高温灼烧后又强行撕开,缺口边缘的金属上还残留着深深的爪痕——那爪痕足有半尺长,尖端带着细微的倒钩纹路,绝非人类修士所能留下。
再往前走,墙壁上出现大片大片的焦黑,连坚硬的岩石都被熔化成半流质状态,冷却后形成如同琉璃般的光滑表面,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硫磺味,让人不禁联想到传说中龙族喷吐的龙息。地面上散落着许多残缺的尸骨,有的骨骼粗壮,显然是修炼肉身的修士,指骨深深嵌进旁边的石壁,指节处的骨头都碎了,显然是死前拼尽全力抓着什么;有的尸骨则相互拥抱在一起,骨骼早已酥化,一碰就碎成粉末,只能从残存的衣物碎片看出他们或许是同伴。这不是零星的争斗痕迹,而是一场末日般的屠杀,绝望与惨烈仿佛凝固在了这些冰冷的骸骨与焦黑的岩石中。
越往甬道深处走,那股地脉能量的波动就越发清晰,甚至能感觉到它在空气中流动的轨迹。起初那股能量只是磅礴厚重,此刻却带上了一种诡异的“情绪”——像是一条被锁链捆绑的巨蟒,在无尽的黑暗中痛苦挣扎,每一次搏动都带着被束缚、被扭曲、被强行抽取的哀鸣。林枫的神识能清晰“看”到,无数无形的能量丝线从地底深处钻出,被某种力量强行汇聚成流,向着甬道尽头涌去,仿佛有一条巨大的无形管道,扎根在这片土地的心脏,贪婪地吮吸着它的生命力。
“小心脚下!”荆突然低喝一声,猛地侧身抓住林枫的胳膊,将他往旁边一拉。几乎就在同时,林枫刚才站立的石板突然向下塌陷,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洞底传来“簌簌”的声响,紧接着数道泛着幽绿光芒的毒刺从洞中射了出来,毒刺落在旁边的岩石上,瞬间腐蚀出一个个小坑,冒出刺鼻的白烟。
这已是他们一路上避开的第三道致命陷阱。第一道是隐藏在廊柱后的机关,当石猛不小心蹭到柱身上的花纹时,数十支青铜箭突然从墙壁中射出,箭簇带着灼热的气息,幸好荆反应极快,挥刀将箭雨挡开,却也在刀身上添了几道新的刻痕;第二道是流沙陷阱,一片看似平整的石板突然化为流动的沙海,石猛的一条腿陷了进去,多亏他力气大,硬生生将腿拔了出来,靴底却被流沙中的碎石磨得鲜血淋漓。
在避开最后一道由巨石守卫构成的机关后——那尊看似雕像的巨石突然活了过来,挥舞着粗壮的石臂砸向三人,最终被荆用断刀劈开了关节处的符文核心——他们终于抵达了甬道的尽头。眼前的景象让三人同时停下脚步,连呼吸都变得停滞。
甬道尽头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仿佛将整座黑石山的山腹都彻底掏空了。抬头望去,穹顶隐没在黑暗中,只能看到无数粗壮的石钟乳垂下,像是巨兽的獠牙;环顾四周,空间的边缘与岩壁相连,岩壁上布满了发光的苔藓,将整个空间映照出一片朦胧的绿光。而这个巨大空间的中心,并非众人想象中存放宝藏的宫殿,也不是祭祀用的祭坛,而是一个直径数十丈的圆形坑洞,深不见底,黑黢黢的洞口像是一张巨兽的巨口,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坑洞的边缘并非天然岩石,而是由无数粗大的“根须”缠绕、包裹而成。这些根须通体呈暗金色,质地非金非石,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鳞片,像是某种生物的肢体。它们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着,每一次蠕动都伴随着暗红色符文的亮起,符文的光芒顺着根须的纹路流淌,如同血液在血管中奔涌。这些根须深深扎入四周的岩壁和地底深处,将整个坑洞牢牢固定在空间中心,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朵从大地中生长出来的诡异金属之花。
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从坑洞中弥漫开来,那威压中充满了暴虐的气息,像是受伤的凶兽在咆哮;又带着极致的贪婪,仿佛要将世间所有能量都吞噬殆尽;更核心的,是一股冰冷刺骨的龙族气息——那气息与林枫曾在古籍中感知到的龙族残魂气息如出一辙,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与残忍,像冰锥一样扎进人的肺腑,每吸一口都觉得喉咙发紧。
“这是……龙族的‘噬灵根’!”荆死死盯着那些暗金色的根须,瞳孔猛地收缩,声音因愤怒和仇恨而剧烈颤抖,握着断刀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处都在微微发抖。他曾在师父留下的手札中见过这种诡异的东西——龙族培育的邪异灵根,专门用于掠夺其他地域的地脉能量,是最阴毒的掠夺手段。“它们……它们直接把‘大地之心’当成了养分,在抽取整个西域的地脉灵气!”
林枫顺着荆的目光看去,神识顺着那些噬灵根向上延伸,最终停留在洞穴的穹顶之上。只见无数根须如同溪流汇入大海般向上汇聚,在穹顶正中央凝结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暗金色立体符文。那符文足有十丈大小,结构复杂到了极点,无数细小的符文丝线在其中交织缠绕,形成一个精密的法阵。它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如同一个活着的心脏般缓缓旋转,每一次搏动都让整个地下空间微微震颤,空气中的地脉能量波动也随之加剧,同时从坑洞深处传来更强烈的、如同哭泣般的能量哀嚎。
“那是龙族的镇压刻印。”荆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不仅镇压了泽图古国的遗迹,防止有人发现这里的秘密,更是整个能量抽取阵法的核心。它在持续不断地抽取这片土地的本源力量!”
林枫没有说话,而是缓缓闭上了双眼。他将心神沉入丹田,那里存放着两件至关重要的东西——一枚潮汐石,是他从东海秘境中所得,能感知天地间的能量流动;一株“不动心莲”,是沐清音所赠,能在混乱的能量场中保持心神清明。此刻,他全力催动这两件宝物,让自己的感知与周围的地脉能量彻底融合。
瞬间,无数杂乱的能量信息涌入他的脑海——有泽图古国残留的微弱灵韵,有噬灵根散发的阴邪气息,更有那股磅礴的、被强行扭曲的地脉能量。在不动心莲的梳理下,林枫很快抓住了主线:那股被抽取的地脉能量如同一条奔涌的、无形的黑暗河流,被穹顶的刻印强行汇聚、压缩,然后顺着一条隐秘的能量通道,向着一个固定的方向,源源不断地输送出去!
那个方向……林枫的神识紧紧跟随着能量流动的轨迹,穿过厚重的岩壁,越过连绵的戈壁,最终停留在一个方位上。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急促:“东南方!这股被抽取的地脉能量,流向是东南方!”
荆和石猛都愣住了,脸上写满了困惑。东南方?西域的东南方并非戈壁腹地,而是与西域接壤的南山脉——那片传说中草木葱茏、生机盎然,却又遍布毒虫猛兽和诡异部族的土地。石猛下意识地挠了挠头,把头盔都蹭歪了,露出额头上一道新的伤口,那是刚才躲流沙时被碎石划的。“南山脉?”他嘟囔着,声音里满是不解,“龙族的老巢不都在北边的冰封雪原,或者海里的水晶龙宫吗?它们抽这西域的‘死气’往南山脉那‘活地’运干嘛?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这也是林枫心中最大的疑问。龙族素来以掠夺资源闻名,无论是天材地宝还是灵脉宝地,只要被它们盯上,必然会据为己有。但此次的行为却完全不合常理——耗费如此巨大的心力,在一个已然近乎死寂的古国遗迹下,布下如此恐怖的阵法,抽取地脉能量,还要跨越数千里的距离,输送到遥远的南山脉。这绝非简单的资源掠夺!
林枫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潮汐石,脑海中飞速思考着。从泽图古国的末日景象,到龙族的噬灵根和镇压刻印,再到这跨越地域的能量输送——这一切串联起来,更像是一个庞大的、精心策划的能量输送计划的一部分!
“龙族在南山脉一定需要这股能量。”林枫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深思,“而且是迫切需要。这股来自西域地脉的能量,带着某种独特的特性——或许是因为泽图古国的覆灭留下的死寂之气,或许是西域戈壁特有的干燥属性——正是龙族在南山脉所缺少的。”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它们用这股能量,是为了维持某个巨大的阵法?还是为了……滋养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林枫的脑海中突然闪过沐清音的身影。临行前,沐清音曾特意叮嘱过他,南山脉的木灵族中近来不太平,有激进派在秘密进行“夺舍妖木”的邪法——将活人或妖兽的魂魄打入千年妖木中,掠夺其生命力来提升自身实力,已经造成了不少惨剧。当时他只当是部族内部的纷争,并未在意,但此刻想来,这与龙族在此地的掠夺行为,是否存在某种隐秘的关联?
木灵族需要生命力,龙族需要地脉能量,两者都指向了南山脉。真相的碎片似乎越来越多,但它们散落在迷雾中,彼此孤立,让人难以拼凑出完整的轮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龙族的图谋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深远、更加可怕,绝不仅仅是掠夺能量那么简单。
“我们必须去南山脉。”林枫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目光扫过荆和石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龙族在那里一定在进行着某种至关重要的计划,而这被抽取的地脉能量,就是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如果让它们的计划成功,后果不堪设想——或许南山脉会变成第二个死寂的西域,甚至引发更大的灾难。”
荆看着穹顶那巨大的、缓缓搏动的龙族刻印,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他的师父当年就是为了追查龙族的踪迹,最终陨落在西域戈壁,这笔账他记了整整十年。此刻听到龙族的图谋,他握紧了手中的断刀,刀身因他的力量而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他重重点头,声音斩钉截铁:“无论它们想做什么,我们都要阻止它!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
石猛也立刻挺直了身子,将巨斧往地上一顿,斧刃砸在石板上溅起一串火星,算是表了决心。“俺听你们的!俺石猛别的不行,砍人砍怪还是一把好手,到了南山脉,有啥危险俺先上!”
三人并肩站在巨大的坑洞边缘,月萤石的光芒在他们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脚下,是泽图古国的千年废墟,是哀嚎的大地脉搏;眼前,是龙族冰冷的掠夺刻印,是阴邪的噬灵根在蠕动;而他们的目光所及之处,是穿过黑暗、指向东南方的道路——那里,南山脉的迷雾正浓,无数的谜团与危险,正等待着他们去揭开、去面对。
风从甬道深处吹来,带着地底的凉意,吹动了三人的衣袍。林枫抬手将额前的碎发拨到脑后,指尖的潮汐石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着远方的能量召唤。他知道,一场更加艰巨的冒险,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