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路线,直奔“金沙城”的决定,意味着他们需要更充足的准备。根据那少年沙匪模糊的指引和古海图的标注,林枫和石猛在酷热的沙漠中又跋涉了三日,终于在天色将晚时,看到了地平线上出现的一片低矮建筑群的轮廓。
那便是“望沙驿”。
它坐落在一片相对坚硬的戈壁滩上,背靠几座巨大的、能够阻挡部分风沙的岩石山。与其说是一座驿站,不如说是一个由数十间低矮土坯房、几个破旧帐篷和一圈简陋的防风墙围成的简陋聚居点。风化的木杆上挂着几面褪色的、看不清图案的旗帜,有气无力地耷拉着。整个驿站看起来破败、沧桑,却透着一股顽强的生命力。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一种与死亡沙海截然不同的、混乱而鲜活的气息。
尚未进入驿站范围,各种声音和气味便混杂着热风扑面而来:骆驼低沉浑厚的嘶鸣、商队伙计粗野的吆喝声、金属兵器碰撞的脆响、还有烤肉、香料、马粪、汗臭以及某种劣质烈酒混合在一起的、难以形容的复杂味道。
简陋的驿站大门甚至没有守卫,只有两个穿着破烂皮甲、眼神警惕的汉子靠在门框阴影里,打量着每一个进出的人。他们的目光扫过风尘仆仆的林枫和石猛,尤其在石猛那柄骇人的巨斧上停留片刻,便又懒洋洋地移开,并未阻拦。
踏入驿站,仿佛瞬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狭窄的、尘土飞扬的土路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和摊位。有裹着头巾、眼神精明的西域商人,摊位上摆着色彩鲜艳的毯子、古怪的草药和闪亮的矿石;有穿着破烂皮袄、身上带着浓重腥膻味的草原部落牧民,牵着躁动不安的驮马;有面色凶狠、身上带着疤痕、毫不掩饰携带兵器的佣兵和冒险者;甚至还能看到几个穿着与沙漠格格不入的丝绸长袍、面色倨傲、被护卫紧密保护着的东方脸孔。
语言各异,口音混杂,讨价还价声、争吵声、吹嘘声不绝于耳。这里没有律法,只有默认的规矩和赤裸裸的实力为尊。空气中弥漫着欲望、警惕、生存的艰辛以及及时行乐的放纵。
石猛瞪大了眼睛,啧啧称奇:“他娘的,这破地方比俺们那的集市还热闹!”
林枫则微微皱眉,这种鱼龙混杂的环境,意味着机会,也意味着无处不在的危险。他悄然将神识扩散开去,感知着周围的气息。大部分都是些粗通武艺的普通人,但也有几股气息颇为不弱,隐晦而强大,显然不是易与之辈。
当务之急,是获取更准确的情报,尤其是关于“金沙城”和那个“大漠祭典”的。
驿站中心有一间最大的土坯房,门口挂着一个被风沙侵蚀得看不清原貌的木牌,依稀能辨认出是一个酒杯的图案。这里便是驿站的酒馆兼消息集散地。
掀开厚重的、用来挡沙的脏兮兮皮帘,一股更加浓烈的汗臭、酒气和烟草味混合的热浪涌出。昏暗的油灯下,人影幢幢,声音嘈杂。林枫和石猛的进入,引起了一些目光的注视,但很快又移开,在这里,陌生面孔太常见了。
林枫径直走向柜台。柜台后是一个身材肥胖、头皮刮得锃亮、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的的中年掌柜,正用一块油腻的抹布擦拭着酒杯。
“两杯清水,再要一间干净的屋子。”林枫用大陆通用语平静地说道,同时将一枚小指头大小、圆润晶莹的东海珍珠不动声色地推到掌柜面前。在这沙漠边缘,清水和珍珠,都是硬通货。
掌柜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飞快地收起珍珠,脸上的横肉挤出一丝笑容,态度热情了不少:“好说好说!清水马上来!房间也有,保证是驿站里最‘干净’的!”他特意加重了“干净”二字,显然意有所指。
很快,两杯相对清澈的水端了上来。林枫和石猛在角落一张空着的、满是油污的木桌旁坐下。
“掌柜的,打听点事。”林枫抿了口水,直接切入正题,“我们兄弟想去金沙城,听说那里最近有热闹?”
胖掌柜一边擦着杯子,一边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着精明的光:“客官也是为了‘大漠祭典’来的吧?嘿嘿,这几天像您这样的生面孔可来了不少。金沙城现在可是风云汇聚之地啊。”
“哦?都有些什么人物?”林枫顺势问道。
“那可多了去了。”掌柜的如数家珍,“西域各大部落的头人、南方‘明珠城邦’的富商、甚至听说还有从北方‘荒石堡’来的机关大师……当然,最多的还是各路英雄好汉和……亡命之徒。”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枫一眼。
“亡命之徒?”石猛瓮声瓮气地插嘴。
“祭典期间,‘沙漠之主’的使者会降临,赐下恩赏。”掌柜的声音更低,带着一丝敬畏和恐惧,“但更重要的是,每次祭典,也是解决恩怨、争夺地盘和宝藏的时候。听说这次,连很少露面的‘天狼部落’都派了人来,气氛紧张得很呐!”
天狼部落!林枫心中一动。沐清音提供的零散信息中提过,这是西域少数几个公开与龙族关系紧张、甚至发生过冲突的大部落。
“天狼部落也向‘沙漠之主’低头了?”林枫故作随意地问。
“嘘!客官慎言!”掌柜的脸色微变,紧张地四下看了看,才凑近道:“天狼部落那群狼崽子,可是硬骨头!他们信的是祖灵和力量,从来不信什么沙漠之主。他们这次来,恐怕不是朝拜,是……来找茬的!这浑水,可深着呢!”
林枫点了点头,心中有了计较。看来这祭典,果然是各方势力明争暗斗的舞台。
他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我们来的路上,听说沙漠里有些古老的传说,什么‘大漠之心’?掌柜的见多识广,可曾听过?”
“大漠之心?”胖掌柜愣了一下,皱起眉头,似乎在回忆,“客官问这个干嘛?那都是些骗小孩的古老传说了。说是沙漠的深处,埋藏着这片土地最初的生命之源,得到它就能掌控整个西域的风沙……嘿,都是没影子的事,多少冒险者进去找过,都没见活着回来的。倒是有种说法,那地方邪门得很,经常出现幻影,海市蜃楼跟真的似的,还能照出人心底最想要的东西,勾人进去送死!”
海市蜃楼?照出心底所欲?林枫立刻想起了之前看到的、蕴含莲花标记的幻影。这“大漠之心”的传说,似乎并非空穴来风,很可能与他手中的古图标记有关!
“那‘荒石堡’呢?听说他们的机关术很厉害?”林枫继续打听,为未来的行程做铺垫。
“荒石堡?”掌柜的露出敬佩的神色,“那可是了不得的地方!一群不信龙神、只信自己手艺的怪人。他们造的机关骆驼能自己认路,机关弩能射穿龙鳞!可惜他们躲在北边的大山里,很少跟外界打交道,脾气古怪得很。”
又闲聊了几句,套取了一些关于西域风土人情和各方势力的零碎信息后,林枫见这掌柜所知有限,便不再多问,和石猛起身,准备去掌柜安排的房间休息。
就在他转身,目光扫过酒馆最阴暗的角落时,他的身形微微一顿。
那里,独自坐着一个身影。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带着风尘的灰色斗篷,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线条硬朗、布满胡茬的下巴。他面前的桌子上,只放着一杯清水,没有酒肉。
而他的双手,正专注地、一遍又一遍地、用一块细腻的麂皮,擦拭着横放在桌上的一把刀。
一把……断刀。
刀身从中间断裂,断口并不整齐,像是被巨力生生砸断的。仅剩的半截刀身上,布满了划痕和暗沉的血渍,却依旧无法掩盖其本身优良的材质和锻造工艺。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那简陋的刀柄末端,镶嵌着一块暗红色的、材质不明的宝石,宝石被雕刻成一个简洁而狰狞的图案——
一个蝎子的尾巴!
与之前沙匪弯刀上的“蝎尾”徽记,形态上惊人地相似!但眼前的这个图案,更加古老、更加精致,透着一股沧桑而凌厉的气息,仿佛承载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沙匪的徽记与之相比,就像是一个拙劣的仿制品。
似乎感受到了林枫的目光,那灰衣人的动作微微一顿,擦拭的手指停在断刃的缺口处。他并未抬头,但林枫却敏锐地感觉到,兜帽的阴影下,似乎有一道冰冷而锐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
只是一瞬,那感觉便消失了。灰衣人继续低头,专注地擦拭着他的断刀,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林枫心中凛然。这个人,不简单。他身上有种内敛到极致的锋芒,就像他手中那把断刀,残缺,却更加危险。而他与“沙蝎”标记的关联,似乎比那些沙匪要深远得多。
西域的水,果然很深。这小小的望沙驿,已是藏龙卧虎。
“头儿,怎么了?”石猛见林枫停下,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看到个有趣的人。”林枫收回目光,神色恢复平静,“走吧,休息一晚,明早出发去金沙城。”
他心中清楚,这座驿站,这个神秘的断刀客,以及即将到来的“大漠祭典”,都预示着他们在西域的真正冒险,即将拉开序幕。而那个古老的“蝎尾”标记,或许会是解开某些谜团的关键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