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风号张满了帆,借着有力的海风,平稳地向着西方航行。海珠城的轮廓早已消失在海平面之下,唯有湛蓝的天穹与无垠的墨蓝海水,包裹着这叶孤舟。
林枫独立在船尾,任凭海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和衣袍。他手中摩挲着那块“潮汐石”。此时的石头,触感温润,内里仿佛有蓝色的光晕在缓慢流转、呼吸,与周遭大海的韵律隐隐契合。它不再仅仅是一件死物,更像是一个沉睡的、拥有磅礴生命力的心脏。
斩龙一役,不仅让这块奇石吸收了海龙将阿尔丹的部分本源,似乎也彻底激活了它与这片天地最本源力量——“潮汐”的深层联系。
林枫闭上双眼,神识沉入一种玄妙的状态。他不再刻意去“听”或“看”,而是让自己融入这片环境。于是,他“感受”到了:
脚下船体随着悠长的涌浪轻微起伏,那不是颠簸,而是一种摇篮般的韵律;风吹过帆布,发出鼓荡的声响,其间夹杂着海鸟的清鸣,以及更深处,无数海洋生灵游动、嬉戏、捕食所交织出的、宏大而细微的生命交响;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在目光无法企及的深海之下,有暗流在缓慢而坚定地移动,带动着整个海域的能量循环,如同大地的脉搏。
这一切,共同构成了一种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势”。
潮起潮落,是月华牵引之“势”;风平浪静或惊涛骇浪,是天地能量激荡之“势”;乃至海珠城民众积压百年的怨愤与对自由的渴望,最终汇聚成反抗的洪流,那也是人心所向之“势”。
他之前破那“千漩水缚阵”,是借了水力至柔的“势”;最终能引动定海盘、合众人之力斩龙,更是借了全城反抗、众志成城的“势”。
“势”,如同汪洋大海,浩瀚无边,若能善加引导借用,确可发挥出远胜于个人蛮力的威力。沐清音和潮汐神殿以往的错误,或许就在于他们只知一味地“借势”去讨好、祈求龙族,将自身命运完全寄托于外物,最终失去了自我,沦为傀儡。
“势可借,而不可依。”林枫在心中默念。
依赖外势,如同建造房屋于流沙之上,看似宏伟,却随时可能崩塌。阿尔丹依赖其龙族身份和力量,视人族为蝼蚁,最终被蝼蚁掀翻;潮汐神殿依赖龙族“庇佑”,换来的是腐朽与奴役。
真正的强大,源于自身。
这“自身”,并非指盲目的闭门造车、拒绝一切外力。而是指要有独立不移的核心,有如海中礁石,任你潮汐汹涌,我自岿然不动。这个核心,是坚定的意志,是对自身道路的清醒认知,是不断向内探寻、夯实基础的修行。
潮汐石能引动大海之力,是强大的“外势”。但它之所以能与林枫共鸣,归根结底,是因为林枫在战斗中展现出的不屈意志和守护之心,暗合了某种天地间浩然正大的“势”。若他心术不正,或内心软弱,即便手握潮汐石,恐怕也难有作为,甚至可能被其力量反噬。
力量终须源于自身。
自身的境界,自身的感悟,自身的意志。这才是驾驭一切外势的根基。开源破锁体系,挖掘人体自身密藏,本就是一条指向“自身强大”的道路。潮汐石这样的天地奇物,应该是这条道路上的助缘,是帮助他更好地理解天地法则、锤炼自身力量的工具,而非追求的目标本身。
他想起了离开据点时,对苏月如和石猛说的话,想起了在废墟上立下的誓言。他要寻找的,是让人族真正自立的力量。这种力量,外求可得一时之利,内求方能得万世之基。
“东海之行,收获颇丰。”林枫睁开眼,望着手中温润的潮汐石,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不仅得到了第一把关键的“钥匙”,更重要的,是明确了未来修行的方向——以内为主,以外为辅,借假修真。
他将潮汐石小心收起,贴肉放好。那温润的搏动感,时刻提醒着他与这片天地的联系,也提醒着他自身的责任与道路。
“头儿,看啥呢?一块破石头有啥好看的?”石猛粗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这壮汉此刻正拿着一块粗布,用力擦拭着他那柄心爱的巨斧,斧刃上沾染的龙血早已干涸发黑,却依旧被他擦得寒光闪闪。
林枫转过身,笑道:“在看这片海,也在想我们接下来的路。”
“路?不是有地图吗?”石猛拍了拍胸口,那里揣着沐清音赠予的那张标注着西域路径的古海图,“按图走不就完了!俺老石现在浑身是劲,就盼着再来几个不开眼的家伙练练手呢!”
林枫失笑摇头。石猛的心思纯粹,有时候反而显得可爱。他目光望向西方,海天一线的尽头,仿佛已经看到了黄沙漫天的景象。
“猛哥,西域与东海,风情迥异。到了那里,我们行事需更加谨慎。”林枫提醒道。东海是水的世界,虽有龙族压迫,但文明程度较高,秩序尚存。而西域,根据沐清音提供的有限信息和古老传说,那是一片更加荒凉、混乱,信仰和力量体系也更加复杂多样的土地。
“知道知道!”石猛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不就是沙子多点,水少点嘛!俺这身板,渴上十天半个月也没事!倒是林兄弟你,细皮嫩肉的,可得当心点。”
林枫闻言,不由莞尔。细皮嫩肉?若是让死在他手中的那些敌人听到,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不再多言,也寻了处地方盘膝坐下,开始每日不辍的修行。开源之力在体内缓缓流转,冲刷着经脉,温养着丹田。与阿尔丹一战,他对于力量的运用,尤其是刚柔转换、借势发力方面,有了更深的体会。此刻静心复盘,许多原本晦涩之处,竟豁然开朗。
他并没有急于去冲击第二道“血脉灵锁”。打破灵锁需要契机,更需要深厚的积累和圆满的心境。他隐隐有种感觉,第二道灵锁的突破,或许就应在这“势”的领悟上。欲破锁,先明心见性,知自身之“势”所在。
航行的日子平静而单调。每日除了修行,林枫便是站在船头,观海悟道。有时看旭日东升,霞光万道,将海面染成金红;有时看明月当空,清辉洒落,海面上碎银万顷。潮汐石的共鸣范围似乎随着他的感悟在慢慢扩大,从最初只能感应船周数丈,到如今已能模糊感知到方圆数里内的海水流动、鱼群迁徙,甚至是一些隐藏在深海的能量波动。
他甚至尝试着,不再通过潮汐石,仅凭自身对“水势”的理解,去微微影响身边一小片区域的海水。开始时只能泛起一丝涟漪,数日之后,已能让尺许方圆的海水随着他的心意微微旋转或平复。这种进步微乎其微,却让他欣喜不已。这是真正属于他自身领悟的力量,不假外物。
这一日,一直负责了望的水手突然高声喊道:“陆地!看到陆地了!”
林枫和石猛同时起身,走到船头极目远眺。只见在天水相接之处,一道漫长的、黄褐色的线影逐渐清晰。与东海湿润的蔚蓝截然不同,那片大陆给人一种干燥、苍茫而又厚重的感觉。
“西域……到了。”林枫轻声道。
顺风号开始调整方向,向着那片陌生的海岸线驶去。海风似乎也带来了远方沙漠的热浪与尘土的气息。
林枫最后回望了一眼浩瀚无垠的东海。这片大海教会了他敬畏,也让他收获了第一份机缘与领悟。告别东海,亦是告别一个阶段的自己。
他将潮汐石握在手中,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与远方那片全新天地可能格格不入的澎湃水元之力,嘴角却勾起一抹挑战的弧度。
“势”并非只有一种。东海的“水势”是绵长浩瀚,那么西域的“势”,又会是什么呢?
他很好奇。
船,缓缓靠向那片象征着新征程的黄色岸线。东海的潮声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风卷黄沙的呜咽,以及一个充满未知与挑战的全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