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侧的空屋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是个简陋的棚舍,四处漏风,仅能勉强遮雨。雷山送来一些清水和干粮,脸上带着歉意:“三位暂且忍耐,教头他……职责所在,必须谨慎。这迷雾林周边,眼线太多。”
林枫接过食物,平静道:“雷大哥不必介怀,规矩我们懂。”他深知,在这等险恶环境中,铁教头的冷酷并非毫无缘由。
雷山点点头,压低声音:“教头面冷心硬,但最是看重实力和心性。若你们真心想留下,或许会有‘试炼’。”他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便转身离开,从外面将门带上。隐约可闻,他吩咐了人手在附近看守。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除了雷山定时送来饭食,再无他人打扰。铁教头也再未出现,但那无形的压力却始终笼罩着这间小小的棚屋。
石猛烦躁地来回踱步,苏月如则默默打坐,指尖偶尔在空中虚划,推演着可能的阵符。林枫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坐,并非单纯休息,而是在心中反复推演自身所学,尤其是对“开源境”力量的感悟。
他回忆父亲曾留下的只言片语,其中竟夹杂着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如今想来,竟暗合某些天地至理。父亲曾说:“人体一小天地,气血如江河,穴窍如星辰,开源非是向外索取,而是向内探寻,唤醒自身本自具足的潜能。”此念一生,林枫顿觉豁然,“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的意境隐隐浮现,开源之力,或许并非一味刚猛进取,更需体察自身气血流转、阴阳平衡的微妙变化。
而面对铁教头那如山压力时,他脑海中亦闪过佛经中“如如不动”的念头,并非怯懦退缩,而是心念凝定,不为外境所转,方能看清本质。这些杂糅的思绪,让他对自身力量的认知,不再局限于简单的气血蛮力。
第三日清晨,木门被猛地推开,铁教头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晨光在他身后勾勒出冰冷的轮廓。
“出来。”依旧是言简意赅的命令。
林枫三人跟随他走到营地中央的空地。此时,已有十余名破晓成员聚集于此,包括伤势好转的雷山。众人目光聚焦,带着好奇与审视。
空地上,摆放着三件奇特的器物:一块半人高、色泽沉黯的黑色石碑,表面光滑,隐约有奇异纹路;一套由七根高矮、粗细不一的木桩组成的梅花桩阵,桩身斑驳,透着古意;还有一口半人高的大缸,里面盛满了浑浊不堪、散发着淡淡腥气的泥水。
铁教头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林枫身上,声音冷硬:“‘破晓’不要废物,更不要包藏祸心之辈。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这是三道试炼:测力碑,验你开源之基是否扎实;梅花桩,考你身法、应变与心性定力;净心缸,测你意志能否抵御外邪侵蚀。”
他盯着林枫,语气不容置疑:“你第一个。用你全部的力量,攻击测力碑。留下印记,方有资格进行下一项。”
没有预热,没有提示,直接开始。这本身就是下马威,考验临场应变。
林枫走到黑色石碑前,并未立刻运力。他先是伸出右手,轻轻触摸碑面,触感冰凉坚实,非石非铁,隐隐传来一股吸力,仿佛能吞噬冲击。他回想起道家“以柔克刚”、“以弱胜强”的理念,又思及佛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万物皆有其理,力之运用,并非一味蛮干。
他闭上双眼,并未急于调动气血,而是先调整呼吸,意念沉入丹田,感受自身气血如江河般在体内缓缓流淌,意念引导,似“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寻求与自身力量最深层次的沟通。他回想这一路艰辛,非为逞强好胜,而是为守护同伴,探寻真相,这股坚定的“愿力”与求生求强的“业力”交织,成为他力量的源泉。
蓦地,他双眼睁开,眼中神光内敛,却透着一股沉静的力量。他没有发出怒吼,而是吐气开声,如春雷乍响,低沉而凝聚。右拳看似缓慢推出,实则蕴含了全身协调爆发的力量,气血并非狂猛外放,而是高度凝聚于拳锋,隐隐暗合了“其大无外,其小无内”的意境,拳风破空,竟带着一种奇特的震颤之音!
“咚!”
一声并不算震耳欲聋、却异常沉闷厚重的响声传来,仿佛巨槌擂响了夔牛之皮。测力碑微微一顿,表面那些模糊的纹路骤然亮起一道微光,迅速流转,然后又黯淡下去。
林枫收拳后退,气息平稳。只见碑面之上,留下了一个清晰无比、深达近一寸的拳印!拳印边缘光滑,并无碎石飞溅,但一丝丝细微的裂纹,却以拳印为中心,悄然蔓延开寸许距离。
“咦?”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那些破晓成员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们深知这测力碑的古怪,不仅坚硬无比,更能吸收化解冲击力。寻常开源境武者,能留下半寸痕迹已属难得,林枫这一拳,无论是深度还是那内蕴的穿透力,都远超他们预料!
铁教头目光微凝,走到碑前,伸出粗糙的手指,仔细抚摸那个拳印,感受着其中残留的凝练气劲和那奇特的震颤感。他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但眼中飞快闪过的一丝讶异却没能逃过林枫的眼睛。“力量凝练,暗劲潜藏,已得发力之妙三昧。尚可。”他给出了一个不算褒奖,但足以让众人再次侧目的评价。“下一个,梅花桩。”
林枫步入桩阵。桩阵看似简单,但高矮错落,间距诡异,尤其有三根涂着红漆的木桩,位置刁钻,似乎是整个桩阵的气机枢纽,隐隐牵一发而动全身。
铁教头点燃了一炷细香:“一炷香内,穿过此阵,不得落地,不得触碰红桩。”
林枫深吸一口气,并未立刻跃上。脑袋里出现了“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因其固然”的意境,目光扫过桩阵,不再将其视为死物,而是观察其“脉络”与“空隙”。他脚步一踏,身形如清风流云,飘然上了第一根木桩。
他并不追求速度,每一步踏出,都仿佛与木桩的气机相连,如《阴符经》所言“观天之道,执天之行”,顺应着桩阵本身蕴含的规律。当踏足某些木桩时,相邻桩位会微微移动,但他总能提前感知,如未卜先知,身形随之自然流转,时而如猿猴攀援,时而如飞鸟踏枝,竟似在桩上起舞,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接近中央红桩区域时,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而来,干扰心神,试图让人失去平衡。林枫谨守“心无挂碍”之念,视干扰如幻影,心神沉静如古井,身法反而更加圆融自如。一炷香堪堪燃尽,他已翩然落在桩阵另一端,气息匀长,额角仅见微汗。
“身法与心性契合,已初窥‘动静等观’之门径。过关。”铁教头的评价依旧简洁,但目光中的审视意味,已悄然发生了变化。
最后是那口“净心缸”。浑浊的泥水散发着腥气,令人望而生畏。
“手入缸中,能坚持多久,便坚持多久。”铁教头命令道。
林枫将右手缓缓伸入缸中。入手便是刺骨的冰寒,仿佛能冻结血液。紧接着,泥水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尖刺,顺着毛孔钻入,带来连绵不绝的酸麻刺痛,这痛感直透骨髓!更可怕的是,一股混乱、狂暴、充满怨恨的意念,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沿着手臂疯狂钻向他的脑海,试图勾起他内心的恐惧、烦躁、杀戮欲望等种种负面情绪!
这已非单纯肉体考验,更是直指心神!
林枫闷哼一声,立刻全力运转开源诀,气血奔涌如炉,抵抗寒气与刺痛。同时,他紧守灵台清明,默念父亲所传、似与佛家“心经”意境相通的静心口诀:“观自在……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他将那股外来的邪恶意念视为“心魔”,不迎不拒,只是冷静地“观照”其生灭,如水中月、镜中花,不令其沾染本心。这正暗合了道家“无为而治”、佛家“不生不灭”的至高心境,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效其意而用之。
缸中的侵蚀之力越来越猛烈,林枫的手臂已变得青紫,身体微微颤抖,额头青筋暴起,但他眼神依旧清明,甚至在这种极致的压力下,对自身心念的掌控似乎更进了一层。
时间一点点过去,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连石猛和苏月如都握紧了拳头,满脸担忧。
足足过了一刻钟,铁教头才缓缓开口,声音中竟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可以了。”
林枫将手抽出,只见手臂已是乌紫一片,布满细密的红点,触目惊心。他长长吐出一口带着寒气的浊气,脸色苍白,但眼神却更加深邃坚定。
铁教头深深地看着林枫,沉默了许久。空地上落针可闻。
“开源之基扎实远超同侪,对力量掌控已生巧思,意志之坚韧……更是难得。”铁教头终于开口,给出了一个远超“尚可”的评价。“你,勉强有资格留下观察。”
他目光扫过苏月如和石猛:“至于你们二人,明日再试。”说完,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林枫站在原地,感受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臂和心神上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突破极限后的明悟。这场试炼,不仅是对实力的检验,更是一次对“力”、“技”、“心”的深刻洗礼。而铁教头那最后的目光,似乎预示着,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他体内那枚沉寂的龙怨晶,又在微微发烫,仿佛与那“净心缸”中的力量,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