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山堡主的断然拒绝和毫不掩饰的排斥,并未让林枫感到意外或气馁。荒石堡如同一块坚硬的顽石,用强硬的外壳保护着内部的秘密,想要叩开它,硬来是行不通的,必须找到合适的契机与方法。
接下来的几日,林枫和石猛在城中低调住下。林枫并未急于再次求见堡主或四处打探,而是像一个真正的旅人,仔细观察着这座独特城市的一切。他流连于喧闹的锻造工坊,观看铁匠们如何用巨大的蒸汽锤锻打赤红的金属;他驻足在公共的演武场,观摩荒石堡战士修炼那种纯粹锤炼肉身的“罡身体术”,其刚猛直接、追求极致爆发力的风格,与东域灵动的修行路数截然不同;他甚至尝试与一些看起来较为和善的居民攀谈,了解他们的生活、历史和信仰。
然而,收获甚微。荒石堡的居民对外来者,尤其是“修仙者”普遍抱有戒心,谈及历史与传说更是讳莫如深。关于“大漠之心”,几乎无人知晓,即便偶有听闻,也如岩山一般,视之为无稽之谈。至于莲花标记,更是无人得见。
转机出现在第三天傍晚。林枫在城中一家由退役老兵开设的、兼营简单武器保养的小酒馆里,听到几位老工匠在酒后唏嘘感叹。他们谈及堡主岩山唯一的儿子,也是荒石堡最有天赋的年轻机关师——岩烈,在一次深入沙漠探寻某种稀有矿石的探险中,遭遇沙暴,虽然侥幸生还,但心神受到巨大创伤,从此变得沉默寡言,时常陷入莫名的恐惧与幻象之中,几乎无法再从事精细的机关制作。此事被视为荒石堡的憾事与禁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枫心中一动。心神受创,幻象缠身……这症状,听起来并非纯粹的身体创伤,更像是……心魔入侵,或是接触了某种强大而混乱的精神力量所致。沙漠深处,能造成此种影响的,绝非普通天灾。
次日,林枫带着石猛,再次求见堡主岩山。这一次,他并未直接询问“大漠之心”,而是开门见山:
“岩堡主,晚辈略通医理,尤其对安神定魄之法有所涉猎。听闻令郎昔日曾受沙暴惊扰,心神不稳,或许晚辈可略尽绵薄之力,尝试为其疏导安抚。”
岩山原本冷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电,死死盯住林枫,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希望与更深沉的警惕:“你……你怎么知道烈儿的事?你真有办法?”
爱子心切,即便是如岩石般坚硬的堡主,也露出了软肋。
“晚辈不敢保证,但愿尽力一试。成与不成,皆看令郎机缘。”林枫语气平和,不卑不亢。
岩山在石屋内来回踱步,内心显然经历着激烈的挣扎。最终,对儿子康复的渴望压倒了对“外人”的不信任。他停下脚步,沉声道:“好!你若真能治好烈儿,便是我荒石堡的恩人!只要不违背堡规,任何要求,只要我岩山能做到,绝不推辞!”
“堡主言重了。晚辈只求一事,”林枫看着岩山的眼睛,“若侥幸功成,请允许晚辈进入堡中圣地——‘心镜窟’一观。”
“心镜窟?!”岩山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你从何得知此地?!”心镜窟是荒石堡最核心的机密之一,唯有历代堡主和极少数长老才知晓其存在。
“机缘巧合,听闻此地或有安神定魂之奇效,或许对探寻令郎病因亦有助益。”林枫半真半假地解释道。他推测,那“心镜窟”既能映照人心,或许也与治愈心神创伤有关。
岩山沉默了许久,目光复杂地看着林枫。最终,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好!我答应你!但你要知道,心镜窟……并非善地。古往今来,进入其中能安然走出者,十不存一。它照见的,是你最不愿面对的自己。你……确定要去?”
“晚辈心意已决。”林枫目光坚定。越是凶险,越可能接近真相。
“随我来吧。”岩山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堡垒深处。
穿过重重戒备的通道和机关闸门,三人来到山腹深处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窟入口前。洞口被两扇雕刻着繁复星辰与齿轮图案的巨大石门封住,石门冰冷,散发着古老沧桑的气息。
“烈儿就在里面的一间静室。”岩山指着旁边一条岔路,“你先去为他诊治。之后……我再为你开启心镜窟。”
林枫点头,随岩山进入岔路,在一间布置简单、却布满各种安抚心神的小型机关的石室内,见到了岩烈。那是一个原本应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此刻却眼神空洞,面色苍白,身体不时地微微颤抖,口中喃喃着模糊不清的词语,仿佛永远被困在某个恐怖的梦境中。
林枫示意石猛和岩山在外等候,他独自走到岩烈床边。他没有动用任何灵力,而是将神识化作最温和的触角,轻轻探入岩烈混乱的识海。
刹那间,一幅幅破碎、扭曲、充满恐惧的画面向他涌来!遮天蔽日的沙暴、从沙海中伸出的巨大龙爪、同伴被黄沙吞噬的惨叫、还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散发着诡异吸力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流沙区域,那流沙的中心,似乎有一个巨大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阴影!
林枫闷哼一声,迅速收回神识,脸色微微发白。岩烈的心神,果然是被一股极其强大、混乱且充满恶意的精神力量所创伤,那力量中,带着浓郁的龙族气息,却又更加古老、更加……饥饿!
他凝聚心神,识海中“不动心莲”的虚影微微摇曳,散逸出一丝清凉宁静的意蕴,缓缓笼罩住岩烈。他没有强行驱散那些恐惧记忆,而是以一种包容、安抚的方式,引导着那些混乱的能量逐渐平复、沉淀。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当林枫额头微微见汗地走出静室时,岩烈已经沉沉睡去,脸色安详了许多,不再颤抖。
“烈儿他……”岩山急切地上前。
“令郎心神受创极深,是被一种极其强大的邪恶意念所侵。”林枫缓缓道,“我已暂时安抚,但根除需时日,更要靠他自己走出心魔。这是安神静心的法门,可助他稳固心神。”他递过一张早已写好的、融合了一些粗浅炼神法门的纸条。这法门并非高深仙术,更侧重意志锤炼,正合荒石堡的路子。
岩山接过纸条,看着林枫疲惫但真诚的神色,这位硬汉堡主的眼中,终于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感激与复杂。他深深看了林枫一眼,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那扇星辰石门。
“心镜窟,乃我先祖发现的一处天地奇观。入此洞者,需直面本心,勘破虚妄。洞中无他物,唯有……你自已。”岩山的声音在空旷的石窟前回荡,带着一丝敬畏,“你若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有劳堡主开门。”林枫平静道。
岩山不再劝阻,与两位早已等候在此的长老一起,各自取出一枚造型奇特的金属钥匙,插入石门上的三个锁孔,同时转动。
“扎扎扎——”
沉重的石门缓缓向内开启,一股冰冷、潮湿、带着奇异檀香气息的风从门后吹出。门后并非想象中的幽深洞穴,而是一片朦胧的、仿佛由无数面镜子构成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记住,守住本心!”岩山最后叮嘱道。
林枫深吸一口气,对石猛点了点头,迈步踏入了那片光晕之中。
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
眼前的一切瞬间变幻!他仿佛踏入了一个没有边界、没有方向的奇异空间。上下左右,前后四方,全都是光滑如镜的壁面,倒映出无数个他的身影。那些倒影起初与他一般无二,但很快,开始发生变化!
有的倒影变得贪婪,眼中闪烁着对权力、财富的渴望;有的变得暴戾,周身杀气腾腾;有的变得恐惧,蜷缩颤抖;有的则变得颓废绝望……
心镜之窟,映照的并非皮囊,而是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欲望、恐惧与执念!
林枫站立在无数个扭曲的“自己”的包围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外相纷繁,我心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