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沙漠,是一天中最残酷的时辰。太阳高悬中天,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毫不留情地炙烤着无垠的黄沙。空气被热浪扭曲,视野所及的一切都在晃动,仿佛整个天地都是一锅将沸未沸的金色浓汤。
石猛早已没了初入沙漠时的新奇,他低着头,用一块粗布蒙住口鼻,只露出一双被风沙磨得发红的眼睛,每一步都踩得沙地沉闷作响,像一头负重的骆驼,全凭一股悍勇之气在硬撑。开源之力能锁住水分,却无法完全隔绝这无孔不入的酷热和辐射。
林枫的状态稍好,他的心神更多沉浸在与此地环境的微妙感应上。他尝试着像感受海水流动一样,去感受脚下沙砾的细微移动,去捕捉风中不同温度气团的交替。这是一种全新的修行,远比东海艰难,因为这里的“势”更加狂暴、混乱,难以捉摸。
就在他心神沉浸于这种感知时,前方视野的扭曲处,异象陡生。
原本空无一物的沙海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片摇曳的、如梦似幻的碧蓝。那是一片绿洲,清晰得令人心跳加速!葱郁的棕榈树舒展着宽大的叶片,树影婆娑下,一汪清泉如宝石般镶嵌在金沙之中,水波荡漾,甚至能隐约看到有飞鸟掠过水面,激起圈圈涟漪。泉水边,似乎还有几顶白色的帐篷,炊烟袅袅。
“水!是绿洲!头儿,快看!”石猛猛地抬起头,疲惫一扫而空,眼中爆发出极度渴望的光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濒死的旅人看到了救命的甘泉。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要朝着那片“绿洲”狂奔而去。
“猛哥!站住!”林枫一声低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清心凝神的力道,如同暮鼓晨钟,敲在石猛的心头。
石猛脚步一顿,不解地回头:“头儿?就在前面啊!再不去,万一消失了……”
林枫没有看那片诱人的“绿洲”,而是闭上了双眼。他的神识之海中,那株得自西域心印试炼的“不动心莲”微微摇曳,散发出清凉宁静的辉光。与此同时,他怀中的潮汐石传来的是平稳的、与脚下这片干燥大地格格不入的湿润搏动,而非面对真正水源时应有的欢快共鸣。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林枫在心中默念这八字真言。
东海之行,他见识了繁华表象下的腐朽,那是人心的虚妄。而此刻,他面对的是自然伟力造就的、感官上的虚妄。
他重新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不再被那逼真的景象所迷惑。在他的“心眼”观照下,那片“绿洲”边缘的光影显得过于完美,缺乏真实世界的杂乱与生气;那“泉水”的波动也过于规律,像是预设好的幻影。更重要的是,它出现的位置,恰好是热浪扭曲最严重的地方,是光线与空气共同编织的陷阱。
“那是海市蜃楼,是幻影。”林枫的声音平静无波,“你若过去,只会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倒在真正的沙漠里。”
“幻影?”石猛将信将疑,又扭头看去。经林枫点破,他悍勇直率的心性也让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那绿洲,似乎太“好”了,好得不真实。而且,无论他怎么往前走,那绿洲仿佛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就在这时,那“绿洲”的景象开始晃动、扭曲,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棕榈树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影,清泉化作了翻滚的热浪,白色的帐篷如同鬼魅般消散。短短几息之间,那令人心驰神往的生机勃勃之景,便彻底消失不见,眼前依旧是那片死寂、酷热的无边沙海。
石猛倒吸一口凉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尽管在沙漠中这冷汗很快蒸发)。他一阵后怕,若是刚才真的冲过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娘的……这鬼地方,连景儿都会骗人!”石猛心有余悸。
林枫却没有丝毫放松,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因为在那海市蜃楼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刹那,他凭借“不动心莲”对虚幻的敏锐洞察,似乎在那扭曲的光影最深处,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那不再是绿洲的幻象,而是一片断壁残垣的模糊景象。风格古老奇特的石柱倾颓,上面似乎雕刻着某种难以辨认的图案,而在那些图案之中,他惊鸿一瞥地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轮廓——一只半睁半闭的眼睛,瞳孔处,是一朵旋转的莲花!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模糊不清,但那独特的形态,与他怀中古海图上的标记何其相似!
是巧合?还是这海市蜃楼,不仅折射了远方的景象,甚至……还能映射出某些深埋于历史或地脉之中的“信息”碎片?
林枫的心跳微微加速。这西域的诡异与神秘,远超出他的预料。海市蜃楼不仅仅是光学的把戏,在这片蕴含了太多古老秘密的土地上,它可能还承载着更多难以言说的东西。
“猛哥,记住刚才的感觉。”林枫沉声道,“在这片土地上,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我们需要相信的,是自己的心和经过锤炼的直觉。”
石猛重重地点了点头,经过这次教训,他对这片沙漠的敬畏之心更重了。“俺晓得了,头儿。以后就是看见神仙在前面招手,俺也得先问问你!”
林枫笑了笑,目光再次投向那虚无缥缈的远方。海市蜃楼散去,但那个惊鸿一瞥的标记,却如同一个无声的召唤,深深印在了他的心底。
真实与虚幻的边界,在这西域,似乎格外模糊。
而他要做的,便是在这虚实交织之中,勘破幻象,找到那条通往真相的道路。这本身,就是一场对心境最严酷的锤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