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龙将阿尔默的狂笑戛然而止。
他那双冰冷的竖瞳猛地收缩,难以置信地望向广场的边缘,望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只是他,高台上的祭司们,残存的神殿卫士,甚至是被绝望笼罩的沐清音,以及正准备拼死一搏的林枫和石猛,全都将目光投向了那里。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火光,在昏暗的街巷尽头闪烁,如同夜空中微弱的星辰。
但很快,那火光开始蔓延,汇聚,从一条街道流淌到另一条街道,最终化作一片汹涌澎湃的火光之河,向着中心广场奔腾而来!火光映照着的,不是武器锋刃的寒光,而是一张张被愤怒和长期压抑的痛苦灼烧得扭曲的面孔。
是海珠城的民众!
他们来了。不再是温顺沉默、逆来顺受的羔羊,而是被真相点燃的、汹涌的潮水。男人、女人、老人、甚至还有半大的孩子,他们手中拿着鱼叉、菜刀、船桨、火把……任何能够被称之为武器的东西。他们的眼中,燃烧着一种阿尔默从未在这些“贱民”眼中看到过的火焰——那是一种名为“觉醒”和“反抗”的火焰。
“停止血祭!”
“滚出去,恶龙!”
“放开圣女!放开外乡人!”
起初是杂乱无章的怒吼,但很快,这怒吼汇聚成了同一个声音,如同海啸前的第一次闷雷,重重砸在每一个神殿统治者的心上:
“停止血祭!停止血祭!停止血祭——!”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冲击着广场上华丽的浮雕,冲击着高台上祭司们苍白的脸,更冲击着阿尔默那不可一世的傲慢。
“你们……这些卑贱的虫豸!”阿尔默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咆哮,龙威再次试图扩散,想要将这些“蝼蚁”压服下去,“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挑衅龙族威严?!”
然而,这一次,那曾经无往不利的龙威,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厚实无比的墙壁。数万民众汇聚在一起的意志,那种被压迫到极致后爆发出的决绝之气,竟然隐隐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力场,将他的龙威抵消了大半。仍有靠近前排的民众感到呼吸困难,双腿发软,但他们身后的人潮立刻涌上,将他们扶住,无数道愤怒的目光死死钉在阿尔默身上,没有丝毫退缩。
民心,似水,温顺时可载舟。
但此刻,这水已沸腾,化作了滔天巨浪,要覆灭一切不公之舟!
“看到了吗?”林枫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喧嚣,他望着阿尔默,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就是你口中‘卑贱虫豸’的力量。神殿用谎言和恐惧统治了他们太久,但真相,比任何武力都更能摧毁虚伪的殿堂。”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几乎枯竭的灵力,以及怀中那块正在微微发热、与周围澎湃的“人望”产生奇异共鸣的潮汐石。他转向民众,声音中灌注了最后的精神力,如同洪钟大吕,响彻在每个人耳边:
“海珠城的同胞们!你们都听到了!你们所信奉的潮汐之神,不过是贪婪的龙族!你们每年献上的财富和至亲,并没有换来风调雨顺,只喂肥了这些视我等为血食的刽子手!这座用无数骸骨堆砌的繁华之城,它的地基,是你们的血泪!”
他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催化剂,彻底点燃了积压已久的火山。
“杀了这恶龙!为死去的亲人报仇!”一个失去儿子的老渔民,赤红着眼睛,将手中的鱼叉狠狠投向一名试图维持秩序的神殿卫士。
“砸碎这吃人的祭坛!”一个壮硕的船工,举起沉重的船桨,狠狠砸向高台边缘的华丽栏杆。
“跟他们拼了!”
人群彻底失去了控制,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破了神殿卫士们脆弱不堪的防线。他们或许没有高深的修为,没有锋利的兵器,但他们有人数,有积压了数代人的愤怒,有对生存最原始的渴望!
这一刻,个体的恐惧被集体的勇气所淹没。他们用牙齿,用指甲,用身体,疯狂地攻击着任何代表着神殿和龙族权威的事物。
高台上的祭司们惊慌失措,他们习惯了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何曾见过如此暴烈、如此不顾一切的民变?他们的神术在密集的人潮面前显得苍白无力,瞬间就被吞没。惨叫声、怒吼声、撞击声、碎裂声……汇聚成一曲埋葬旧秩序的狂暴交响乐。
阿尔默又惊又怒,他挥舞巨戟,想要屠杀这些敢于冒犯他的“虫豸”,但林枫和石猛岂会让他如愿?
“你的对手是我们!”石猛咆哮着,巨斧带着开山裂石之力,再次缠上阿尔默。虽然力量悬殊,但此刻的石猛,仿佛被身后那数万人的怒吼注入了无穷的力量,每一斧都带着与敌携亡的惨烈气势。
林枫更是身影如电,他不再与阿尔默硬拼,而是将“涡流引”运用到了极致。他的身形在阿尔默周围飘忽不定,双手划出一个个无形的力场漩涡,不断牵引、偏折阿尔默的攻击,让这头暴怒的海龙将空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却像是陷入了粘稠无比的海底暗流,十成力量发挥不出五成,憋屈得连连怒吼。
更让阿尔默心悸的是,他感觉到,脚下这座城市的“势”正在发生根本性的改变。原本通过血祭大阵,海珠城的气运与灵力是源源不断向他汇聚的,但此刻,这座城市的“意志”苏醒了,它在排斥他,在厌恶他!无数民众汇聚起来的信念,形成了一种庞大而无形的压制,让他的龙力运转都滞涩了几分。
“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林枫在闪避间,心中明悟更深。个体的力量终有穷尽,但当万千人的意志汇聚一处时,便能改天换地!这并非某种具体的功法或力量,而是一种更为宏大、更为根本的“道”。
“沐姑娘!”林枫瞅准一个空隙,对着高台上仍在发呆的沐清音喝道,“还在等什么?这就是你一直等待的‘潮汐’!是顺应它,还是被它淹没?!”
沐清音娇躯剧震,看着下方如同炼狱又如同新生的广场,看着那些曾经麻木、如今却充满生机的面孔,看着在龙威下苦苦支撑却眼神坚定的林枫……她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恐惧,终于被一种决然所取代。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充满了血腥与希望的自由空气深深吸入肺中。她转身,不再看那些惊慌失措的祭司,而是走向了高台正中央,那处只有圣女才能启动的、控制着海珠城最终防御——也是最终枷锁的核心阵法。
她的双手,开始结出古老而复杂的手印,口中吟唱起空灵而庄严的祷文。但这一次,祷文的内容,不再是向所谓的“潮汐之神”祈求,而是充满了引导与掌控的意味!
“她……她要启动‘定海盘’!”一名大祭司惊恐地尖叫,“圣女!你疯了?!没有龙使大人的允许,擅自启动定海盘会遭到反噬的!”
沐清音恍若未闻,她的眼神无比坚定,声音清越如凤鸣:“海珠城的子民们!今日,我们不再祈求神恩!今日,我们掌控自己的命运!”
“以我圣女之名,以万千民心为引——定海神盘,听我号令,镇!”
随着她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海珠城猛地一震!城市地底深处,传来一阵沉闷而巨大的机括转动之声。紧接着,笼罩全城的那个巨大“避水珠”结界,光芒陡然转变,从柔和的蔚蓝色,化作了璀璨夺目的金色!
与此同时,城市下方,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一股浩瀚、古老、仿佛能定住万里波涛的恐怖力量,以高台为中心,轰然爆发!
一道巨大的、如同罗盘般的虚影,浮现在广场上空,缓缓旋转。罗盘的指针,不再是偏向龙族所在的深海,而是坚定地、笔直地——指向了正在疯狂攻击的海龙将阿尔默!
“不——!”阿尔默发出了绝望而惊恐的嘶吼。他感觉到,自己与无尽海的联系,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强行切断了!他就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周围不再是滋养他的海水,而是充满了敌意和压制力的“陆地”!
定海盘,定的是海,镇的,是龙!
此消彼长!阿尔默的力量瞬间暴跌,而林枫、石猛,以及所有反抗的民众,却感到一股源自脚下大地的力量加持己身!
“就是现在!”林枫眼中精光爆射,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潮汐石在他怀中灼热得发烫,与整个海珠城的意志,与那定海盘的力量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他将全身残存的所有灵力,连同那汇聚而来的磅礴“人望”与“地气”,全部灌注到指尖。
这一次,不再是流星般的星陨指,也不再是柔韧的涡流引。他的指尖,亮起了一点极致凝聚、仿佛蕴含了整个大海重量与呼吸的蓝光。
他一指点出,无声无息。
但阿尔默却感觉,仿佛整片无尽海的海水,都凝聚成了这一指,跨越了空间,无视了防御,直接点在了他的龙魂核心之上。
“潮汐……之怒……”
阿尔默的怒吼戛然而止,巨大的龙眼瞬间失去所有神采。他那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轰然砸落在破碎的广场地面上,激起漫天烟尘。
海龙将,阿尔默,陨!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广场。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头不可一世的恶龙,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然后——
“赢了……我们赢了!”
“恶龙死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如同火山喷发般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劫后余生的狂喜,复仇成功的快意,以及……一种名为“自由”的种子,开始在每个人心中疯狂生长。人们相拥而泣,无论相识与否,无论贫富贵贱,在这一刻,他们都是共同战斗过的同胞。
林枫身体一晃,几乎脱力倒下,被旁边的石猛一把扶住。
“林兄弟!你没事吧?”石猛的声音充满了激动和后怕。
林枫摇了摇头,脸色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望着下方欢呼的人群,望着高台上那个因为强行启动定海盘而嘴角溢血、却站得笔直的白色身影,望着这片刚刚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广场。
废墟之上,已有新芽萌发。
民心所向,便是大势所趋。
这东域之行的第一战,他赢了。赢得的,不仅仅是一块潮汐石,一场战斗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