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与石猛的身影,在幸存同伴们望穿秋水的凝视中,渐渐凝作地平线上的两个墨点,终是被翻涌的山岚彻底吞没。告别的絮语早已在晨风中散了,唯有脚下的荒路,在朝阳下向着未知延伸,沉默得像一句沉甸甸的誓言。
石猛背上的行囊足有半人高,干粮的麦香、清水的潮气混着同伴硬塞的伤药味,在粗布囊袋里酿出一股烟火气。他猛地顿住脚,粗声粗气地挠了挠锃亮的光头——那动作太用力,连耳根都泛起红意,总算打破了一路的沉寂:“林兄弟,咱这就……真离了?”
林枫的脚步没半点滞涩,目光正落在前方起伏的荒野尽头。朝阳刚跃出东山脊,金辉如融化的蜜蜡,将两人的影子在荒草坡上拉得丈许长,像两道扎根大地的孤影。他喉间滚出一个“嗯”字,声音不高,却淬过连日血战的磨砺,沉得像山岩:“走了。”
“嘿!”石猛挠得光头发亮,试图冲淡离别的闷味,“说起来那‘归墟遗迹’,到底是个啥门道?听着跟老人们讲的精怪故事似的。”
“古籍里只留了些碎影,”林枫的声音随着脚步轻晃,像风拂过松枝,“说是上古时龙族与人族分野的战场,也可能藏着被时光埋了的秘境入口。铁教头的札记里,就记着一句‘观沧海之晦明,知归墟之所在’——具体在哪儿,得找。”
“找……”石猛咂着这字,眉梢先皱出几分迷茫,可转瞬间就被憨直的信任抹平,他拍了拍腰间的砍刀,铁环撞得叮当响,“反正你指方向,我挥刀子!这破据点待着憋得慌,正好出去闯闯!”
林枫没回头,嘴角却牵起一抹淡得像晨雾的弧度,暖意在胸腔里转了圈,又沉下去——石猛的信任是此刻最沉的行囊,压在肩上,也烫在心间。他收了思绪,想借开源法门平复连日的疲惫,不是为修炼,只是想从天地间借一丝静气。
可就在心神放空的刹那,异变陡生。
脚下的泥土突然传来温热的搏动,像大地的心跳,他竟能“看”到草根在土层下舒展,吮吸着晨露的细微声响;风掠过脸颊时,不再只是触感——带着河谷的湿意、山巅积雪的凉,甚至裹着松涛里藏着的山雀啾鸣;阳光落在皮肤上,他仿佛听见万物拔节的轻响,那是种子破壳、花苞展瓣的律动,细得像丝线,却织成了一张覆盖天地的网。
他不再是走在天地间的旅人。
仿佛化作了坡上的荒草,承托着朝露;化作了掠过山坳的风,抚过每一块岩石;化作了洒向大地的光,吻过每一寸土壤。一种深邃的共鸣从灵魂深处涌上来,将他与这苍茫天地紧紧缠在一起。个体的悲戚、族群的苦难、龙族的铁蹄,在这宏大的脉络里,都成了四季更迭般的必然——有枯就有荣,有沉就有浮。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这句古老的箴言凭空浮现在脑海,不是记诵的知识,是筋骨与血脉都印证过的顿悟。他仍是一粒尘埃,却清清楚楚知道,这尘埃本就属于这伟大的天地。毁灭里藏着新生,压迫下埋着反抗,都在这“一体”里流转不息。
这玄妙如泡影的体验来得猝不及防,去得也悄无声息。等他伸手去抓,只剩指尖的微凉。心神落回疲惫的身躯,耳边又清晰起来——石猛沉重的脚步声,自己平稳的心跳,还有远处山涧的潺潺水声。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林枫停下脚,转过身,最后望向那片埋着战友与导师的山峦。目光里仍有悲伤,仍有决绝,却多了层看透迷雾的深邃,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
“猛哥,”他开口,声音平得像无风的湖面,却让石猛莫名觉得心口一暖,“我们眼前的天地,或许不是它真正的模样。”
石猛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扫过去——山是青的,云是白的,除了荒凉没别的,他挠挠头:“啊?这不就跟咱天天看的一样吗?”
林枫没解释,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怀中的札记。牛皮封面磨出了毛边,边角处还沾着旧战场的暗红血痂,那是铁教头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他微微一笑,眼底盛着细碎的金光。
“走吧。”他转回身,朝阳恰好完全跃出地平线,金辉泼洒下来,将他的轮廓镀得发亮。眼神锐利如淬过光的寒铁,又清透如山涧新泉,“路还长。”
群山如黛,伏在远方;河流如银带,绕着山脚蜿蜒;更远处,是传说中能吞纳万物的无尽海——归墟的线索,或许就在那海的尽头。两个少年的身影在辽阔天地间虽显渺小,却像扛着整片朝阳,每一步都踩得坚实,带着逝者的期盼与生者的希望,稳稳走向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