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杀声如怒海狂涛,一次次撞碎据点残破的屏障。最后一道由碎石与尸骸堆砌的矮墙后,林枫的甲胄崩裂如碎瓷,浑身浴血几乎与周遭尸山融为一体,手中长剑刃口卷得如同枯树老皮,每一次挥斩都沉得像拖动山岳,却依旧死死守住身前的缝隙。他身旁的战士已不足十人,石猛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冒血,腐肉外翻如烂棉,可这铁塔般的汉子依旧咆哮如雷,臂膀肌肉贲张如铁石,竟将一名持盾的御龙宗弟子连人带盾生生砸入碎石堆,盾面凹陷如碗,弟子口鼻喷血软倒,而石猛自己也踉跄三步,单膝跪地才勉强撑住身形。
苏月如的裙裾早已被血污浸透,脸色白得像宣纸,连唇瓣都失了血色。她身前那道由三块下品灵石勉强维系的防护光幕,此刻闪烁得如同风中残烛,光幕表面布满蛛网状的裂痕,仿佛下一秒就会崩碎。阵眼处的龙怨晶泛着幽紫暗光,狂暴的能量如奔腾的浊流注入光幕,却也将其中裹挟的怨念一同灌进她的神魂——那怨念如无数毒刺,正顺着神魂脉络疯狂啃噬,每一次能量注入都伴随着锥心刺骨的剧痛,让她指尖颤抖,牙关咬得泛白。
“撑住!林大哥说过……援军一定会来!”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嘶吼着,脸上的血污糊住了眉眼,只剩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的断刀插在一名敌人的脖颈里,自己小腹也被划开一道口子,说话时腹腔牵动伤口,疼得他佝偻起身子,可这声喊却像一根细弦,勉强绷住了众人即将溃散的心神,即便谁都清楚,在御龙宗压倒性的实力面前,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慰藉。
战场边缘的高坡上,御龙宗执事一袭锦袍纤尘不染,手中折扇轻摇,像在观赏一场有趣的围猎。在他眼中,据点里负隅顽抗的残兵不过是笼中困兽,那些嘶吼与拼杀都成了可笑的表演。他的目光始终锁在林枫身上,那少年眼底的坚韧像一根刺,让他很不舒服——他要的不是速战速决,而是彻底碾碎这些蝼蚁的意志,让他们在绝望中哀嚎着死去。
“戏看够了。”执事折扇一收,声音轻得像落雪,却带着彻骨的寒意。他朝身旁的小头目抬了抬下巴,“传令下去,不留活口,荡平这里。”
命令下达的瞬间,御龙宗弟子如潮水般发起总攻。刀剑撞击声陡然密集如暴雨,苏月如维系的光幕终于不堪重负,“咔嚓”一声脆响如琉璃坠地,光幕崩碎成漫天光点。苏月如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素白的衣裙溅上红梅般的血花,身形一软萎顿在地,龙怨晶从她指间滚落,幽紫光芒黯淡得如同死灰。
“月如!”林枫心胆俱裂,下意识便要回身驰援,可三把长剑同时刺来,剑风凛冽如刀,逼得他只能旋身格挡,剑锋相撞的震力让他虎口开裂,鲜血顺着剑柄滴落。
“滚开!”石猛怒吼着扑来,用后背硬生生替林枫挡下两刀,刀锋入肉的闷响听得人牙酸,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背脊。他反手一斧劈断一名敌人的手腕,自己却也因失血过多,眼前阵阵发黑,轰然跪倒在碎石堆上,斧柄撑地才没彻底倒下。
完了吗?
绝望如跗骨之蛆,顺着每个人的毛孔钻进去。视线所及,皆是御龙宗弟子狞笑的脸,寒芒闪烁的刀剑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他们早已战至油尽灯枯,血快流干了,力气耗尽了,连最后那点自欺欺人的希望,都随着光幕的破碎一同湮灭。
林枫看着身边相继倒下的同伴,看着石猛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看着不远处苏月如苍白如纸的脸,一股毁灭的戾气从心底疯狂滋生——与其被这般屠戮,不如拖着这些杂碎一同下地狱!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枚龙怨晶上,幽紫光芒仿佛在召唤他,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成型:彻底放开心神,接纳所有怨力,以自身为炉,引爆这股力量!
就在他心神失守,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刹那,铁教头临终前的模样突然撞进脑海——老教头胸口插着三柄长剑,却依旧攥着他的手腕,血沫从嘴角溢出,字字千钧:“带大家……活下来……”
不是复仇,是活下来!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将林枫从疯魔边缘拉了回来。同归于尽是毁灭,是发泄,却绝非铁教头用性命托付的“活下来”。他若就此沉沦,不仅辜负了老教头的牺牲,更会将所有人最后的生路彻底断绝!
心神从“必死”的执念中抽离的瞬间,一种奇妙的通透感涌上心头。他忽然明白,眼前这绝境并非牢不可破的铁笼,而是无数“因缘”临时聚合的幻象——御龙宗的贪婪是缘,据点的残破是缘,己方的力竭是缘,就连方才那股同归于尽的疯念,亦是缘。万物因缘而生,因缘而灭,本就没有固定不变的“实相”,所谓“绝境”,不过是自己被“我执”困住的执念。
放下对“败亡”的恐惧,放下对“复仇”的偏执,心湖反而在刹那间恢复清明。也正是这份通透,让他远超常人的感知捕捉到一丝异常——西南方的地面传来极淡的震动,绝非御龙宗阵列齐整的脚步声,那震动杂乱却迅疾,带着一股锐不可当的锋芒,正冲破烟尘快速逼近!
几乎在他察觉的同时,高坡上的御龙宗执事猛地转头,锦袍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眉头紧锁,脸上第一次褪去了从容,取而代之的是惊疑不定。
“呜——嗡——”
苍凉的号角声突然撕裂战场,如孤狼啸月,穿透漫天喊杀。这号角声韵律奇特,绝非御龙宗所有!紧接着,一面绣着燃烧星辰与玄铁战锤的大旗猛地跃出山坡,旗面在风里猎猎作响,如同一团烧起来的星火。旗帜之下,黑压压的人影如决堤的洪流,裹挟着震天的呐喊冲杀而下,为首那道高瘦身影手持长枪,枪尖寒芒闪烁,正是昨日与林枫有过一面之缘的星火盟掌旗使——顾明远!
“星火盟在此!御龙宗爪牙,拿命来!”顾明远的喝声如惊雷滚过战场,他手中长枪如龙出海,瞬间挑翻三名御龙宗弟子,硬生生在敌阵中撕开一道缺口。星火盟的战士个个悍不畏死,虽个体实力不及御龙宗精锐,却配合默契如臂使指,战术穿插间竟将御龙宗的侧翼冲得七零八落。
“是援军!真的是援军!”
“我们得救了!得救了!”
据点内的破晓成员先是僵在原地,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嘶吼。那股早已枯竭的力气仿佛又从骨髓里渗了出来,少年拖着断刀再次扑上,石猛更是怒吼着撑起身子,一斧将身边敌人的头颅劈成两半。
苏月如挣扎着靠在碎石上,望着那面燃烧的星辰大旗,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她的目光落在战场中央的林枫身上——那个在绝境中始终未曾弯腰的背影,正是他稳住了众人崩溃的心神,才等到了这道曙光。
林枫站在尸山血海中,缓缓收剑入鞘。他没有欢呼,也没有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战局逆转——顾明远的长枪如银蛇狂舞,将御龙宗执事逼得节节败退;星火盟的战士如潮水般涌来,将溃散的御龙宗弟子逐一绞杀。他的心异常平静,方才那电光石火间的感悟依旧清晰:绝望是因缘和合,希望亦是因缘和合。
星火盟的出现看似偶然,实则藏着必然——苏月如提前发出的求救信号是缘,星火盟恰好在这一带巡查是缘,顾明远昨日目睹据点惨状后决意驰援是缘,甚至御龙宗执事的轻敌冒进,也为援军的突袭创造了契机。这无数因缘在此刻汇聚,便成了照亮绝境的曙光。
不必执着于一时的困境,因因缘时刻在变;亦不必狂喜于侥幸的生机,因万物本就无常。这份体悟未曾让他变得消极,反而让他愈发通透——破局之道,便在“缘”字之间。未来的路,既要提升自身实力,更要学会观察、联结、创造善缘。团结可依之力是聚善缘,削弱强敌之势是断恶缘,这才是生存之道。
御龙宗执事见大势已去,虚晃一招逼退顾明远,怨毒的目光狠狠剜了林枫一眼,转身带着残兵败将向东逃窜。顾明远并未深追,他深知穷寇莫追的道理,当即下令清理战场,救治伤员。
硝烟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废墟上,驱散了此前的惨烈,带着新生的温暖。幸存者们相互搀扶着,看着彼此狼狈却鲜活的脸,恍如隔世。
顾明远收枪走来,枪尖的血珠滴落在地,晕开细小的血花。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却目光清明的年轻人,眼中的赞赏更甚——在那般绝境中依旧能稳住军心,甚至提前察觉援军动向,这份心性绝非寻常。
“林兄弟,幸不辱命。”顾明远抱拳行礼,“贵部伤亡如何?”
林枫深深躬身,语气无比诚挚:“顾掌旗救命之恩,破晓上下没齿难忘。伤亡虽重,但核心骨干尚在,根基未断。”他直起身,目光扫过那些相互包扎伤口的同伴,最后落回顾明远脸上,“此间事了,林枫代破晓残部,有一事相求。”
他的心态已然不同。不再是被动承受命运的猎物,而是主动联结因缘的行者。这绝境中的曙光,照亮的不仅是生路,更是一颗愈发通透强大的心。
缘起性空,不必执着于过往的得失;但引领众人活下去的责任,他既已扛起,便不会轻易放下。只是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他心中已有了全新的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