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投下再炽烈的火种,也激不起半分涟漪,他百般温柔引诱,她视若无睹;
他雷霆手段恐吓,她也只是短暂地瑟缩,旋即又变本加厉地挑衅回来。
而最令他感到无药可救的是,他竟在享受这个过程。
享受她因恐惧而绷紧的神经,享受她因抗拒而闪烁的眼神,甚至享受她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厌恶。
他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如同饮鸩止渴。
当得知她今日与那姓苏的书生有了交集,又亲手接下了道士那定姻缘的红绳时。
那股焚心般的怒火之后,他清晰地看到了镜中映出的自己:扭曲、狰狞、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占有欲。
幻想中,他焦黑的手指仿佛从烈焰中伸出,只想将眼前这看似柔弱的女孩狠狠拖入怀中。
让那足以融化一切的烈火将他们同时吞噬,直至骨肉成灰,彼此交融,再也分不清你我。
于是,他露出了笑容。
一个狩猎者终于等到了猎物踏入陷阱般愉悦又残忍的笑容。
沈青霓走过他身边,神情平静,步履却在不自觉间加快了些许,轻盈得仿佛一片随时会被惊飞的叶。
她在离他稍远的桌旁坐下,姿态端方,甚至显得有些过分的乖巧。
“天色已晚,王爷该回自己院落安歇了。”她的声音清泠,在这被烛光烘托得过分静谧的空间里响起。
明明是驱客的话语,却因这昏黄暧昧的光线,无端沾染上了几分旖旎。
像是不受宠的外室,在夜深时怯生生地提醒她的夫君该离开了。
但萧景珩知道,她绝无半分挽留之意。
这念头只是荒谬地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嫂嫂。”他慢悠悠地开口。
将那根细长的银钎子随意丢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又抽出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本就不染尘埃的指尖,“你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身体微微后倾,靠在桌沿,背对着主光源。
暖色的烛光为他挺拔的身形镀上了一圈模糊的光晕,却也将他的面容彻底隐没在阴影里。
沈青霓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他的目光正牢牢锁在她腰间的荷包上。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红绳。
他想要的,是掐灭她心中那点关于另一种可能的念想,两人对此心照不宣。
“不过是些江湖术士故弄玄虚的玩意儿罢了。”
沈青霓微微蹙起秀眉,语气里带着费解与一丝不满,“您堂堂靖王,竟也执着于此?”
“嫂嫂自当明白,”萧景珩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冷意。
“与其将缥缈希望寄托于那些虚无缥缈的神佛……倒不如好好地……”
他刻意停顿,将未尽的话语化作无形的压力,同时,那只刚刚擦拭干净的手,摊开在她面前,掌心向上。
那姿态,不容置疑。
他的意思再直白不过,与其求神拜佛,不如想想如何取悦他。
或许他心情大好,会给她指一条生路。
好好考虑?沈青霓心底冷笑,除非她疯了!
“若是我不给呢?”带着一丝试探,她轻声问道。
那根红线,毕竟是她触发的第一个隐藏福利,到手还未捂热就要拱手让人,实在于心不甘。
她想看看,在这条所谓的底线上,他的反应会是怎样。
出乎沈青霓的意料,在她试探着问出那句话时,回应她的并非预想中的雷霆震怒。
她先是听到了一声极短、几乎难以捕捉的气音。
那声音低沉而模糊,像是从鼻腔里轻轻哼出的?
不,这一定是错觉!
沈青霓迅速在心中否定了这荒谬的认知,将它简单粗暴地理解为轻蔑的嘲讽。
“嫂嫂……大可以试试。”
萧景珩的声音响起,语调甚至是温和而耐心的,甚至带着点鼓励的意味。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竟让沈青霓产生了一种错觉。
仿佛她不是一个挑战他权威的对手,而是一个蹒跚学步的稚童。
而他,正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慈爱,鼓励她去触碰那未知的、危险的边界。
这感觉荒谬又惊悚。
他此刻的温和,如同深海中蛰伏的怪物,在无边的黑暗里悄悄探出一根看似无害的纤细触须,用温柔的表象诱惑着路过的生灵。
只待那被迷惑的猎物无知无畏地踏入它的领域,便会瞬间被无数狰狞的触角缠绕、绞紧、碾碎至渣!
他没有半分动怒的迹象。
从她踏入这个房间开始,他的每一句话都堪称温柔,即便是那句带着胁迫意味的“嫂嫂可以试试”,也被他说得缱绻柔和,如同情人间的低语。
可这极致的温柔,却像毒蛇般缠绕着沈青霓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他疯了!
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眼前的男人,表面越是冷静斯文,内里那股阴鸷的、濒临的疯狂气息就越发浓烈。
仿佛只需要一丝火星,就能瞬间点燃他精心构筑的伪装,让那恶鬼彻底挣脱束缚!
危险的直觉令她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沈青霓罕见地展现出一种近乎温顺的姿态,面对他那亲昵得几乎暧昧的语调,她没有反驳,没有抗拒,只是用力抿紧了唇瓣。
那唇色在烛光下显得如同雨后打湿的梨花,带着一种无声的屈服。
她仅仅迟疑了一瞬。
这片刻的犹豫,更像是在权衡那交出道具就能平息风暴的可能性。
最终,她还是从袖中取出那个小小的荷包,递到了萧景珩摊开的掌心。
“可以了么?”她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眼神却泄露出一丝疲惫和渴望。
渴望他拿到东西后,就此满足,就此离去。
然而,她的期望注定落空。
萧景珩修长的手指灵巧地解开荷包的抽绳,精准地捻出了那根被仔细捋顺的红绳。
而那枚荷包,则被他如同丢弃垃圾般,随意地抛在一旁的桌角。
他两指捻着红绳的一端,将它完全舒展开来,借着摇曳的烛光,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根其貌不扬的姻缘线。
随即,他竟对沈青霓安抚性地笑了笑,笑容温柔得令人心头发毛。
然后,他缓缓转身,从身后的桌面上,拿起了那柄方才用来修剪灯芯的的银剪子。
咔嚓。
细微的咔擦声在寂静中无比刺耳。
沈青霓的呼吸,在听到那声音的瞬间,骤然一滞!
从红绳被取出那一刻起,她就异常安静,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到了最轻。
她在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如同惊弓之鸟。
她在怕。
萧景珩清晰地感知到了这一点。
这让他感到一丝可笑,如果不是怕他,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她竟真的信了那道士的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