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最后一道荒芜的山岗，眼前豁然开朗。
天高海阔，一望无际。深蓝色的海面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烁着亿万片破碎的金鳞，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与同样蔚蓝的天空融为一体，分不清界限。海风呼啸，带着咸湿、微腥，却又无比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远方，有白色的海鸟鸣叫着，在浪尖掠过，投下细小的影子。涛声阵阵，由远及近，拍打着下方嶙峋的黑色礁石，碎成雪白的泡沫，又缓缓退去，周而复始，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韵律。
“这就是……大海？”卡鲁站在一处临海的悬崖边，怔怔地望着那无垠的蓝色，双拳下意识地攥紧，又缓缓松开。他来自北地内陆，见过最辽阔的水面不过是冰封的巨湖，眼前这片浩瀚、深沉、充满生命力与未知的蔚蓝，深深地震撼了他。那扑面而来的、混合着咸腥与自由的风，似乎冲散了他骨子里残留的最后一丝北地干燥与血腥气，带来一种全新的、难以言喻的悸动。
“嗯，挺大，水挺咸。”叶莽的评价依旧言简意赅，但他那双金色的龙瞳深处，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海的壮阔，让他体内的龙血似乎也产生了某种共鸣，带着一丝本能的亲近与……跃跃欲试。他想起了那片逆鳞中模糊的画面，那翱翔于九天、俯瞰沧海的神龙。或许，龙与海，本就有着某种深刻的联系。
他深吸一口气，咸湿的空气涌入肺腑，似乎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水汽与某种……更加古老、悠远的能量脉动。掌心的七彩龙形印记，也在微微发热，传递着一丝模糊的指向性——东方，大海的深处。
顺着沿海的崎岖小路前行，绕过几处海岬，一座依山而建、傍海而立的巨大港口城市，逐渐映入眼帘。
望海城。
与其说是城市，不如说是一座镶嵌在海岸线上的、用巨石、木材和岁月共同雕琢而成的庞然大物。高耸的黑色玄武岩城墙，历经海风与盐雾的侵蚀，布满斑驳的痕迹，却依旧坚固如初，如同沉默的巨人，守卫着身后的陆地。城墙之上，矗立着高矮不一的了望塔，悬挂着烈阳王国的火焰雄狮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城墙之外，是更加壮观的景象——港口。
那是一个被两条延伸入海的天然防波堤环抱的巨大半月形港湾。防波堤用巨大的、重达万钧的青石条垒砌而成，顶端还筑有灯塔，此刻虽在白天，依旧有魔法光焰闪烁，为夜航船只指引方向。港湾内，桅杆如林，白帆如云，停泊着大小不一、形制各异的数百艘船只。有小巧灵活的三角帆渔船，在近海穿梭；有船身宽大、吃水很深的货船，来自大陆各地，卸载着香料、矿石、布匹；也有线条流畅、涂装华丽、悬挂着各色贵族家徽的游艇；更有船体覆盖着金属装甲、布满弩炮和魔法纹路的战舰，彰显着烈阳王国强大的海军力量。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鱼市的腥气、货物发酵的复杂气味、以及来自远方的、难以名状的各种香料和异国气息。码头区人声鼎沸，码头上扛着大包货物的苦力、穿着各色服饰高声叫卖的商贩、腰挎弯刀、皮肤黝黑的水手、穿着法袍低声交谈的航海术士、全副武装、眼神警惕的佣兵……形形色色的人汇聚于此，构成了一副嘈杂、混乱却又生机勃勃的海港画卷。
“好多人，好多船。”卡鲁喃喃道，双臂抱胸，警惕地打量着四周。这热闹而陌生的环境，让他这个习惯了冰原和荒原的战士有些不自在。
“走，进城，找个地方喝酒吃肉，顺便问问船。”叶莽扛着狼牙棒，大摇大摆地朝着城门走去。他那奇特的装扮和扛着的狰狞武器，加上卡鲁那魁梧得不像话的体格，立刻引来了无数道或好奇、或审视、或戒备的目光。但叶莽浑不在意，卡鲁也昂首挺胸，毫不怯场。
入城的手续简单，交了每人一枚银币的入城税，守城士兵只是多看了两人几眼，并未过多盘问。毕竟，望海城作为王国最大、最开放的海港，奇人异士多如过江之鲫，只要不闹事，守军也懒得管。
城市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繁华。主道是用巨大的石板铺就，被车辙和脚印磨得光滑。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酒馆、旅店、铁匠铺、杂货铺、魔法物品店、冒险者公会……应有尽有。空气里除了海港固有的味道，还混合着烤鱼的焦香、麦酒的醇厚、以及来自异域的奇花异草香气。
叶莽对逛街没兴趣，目标明确地找了一家看起来最大、最热闹、门口还挂着烤全羊的酒馆——“老海鸥与朗姆酒”。推开厚重的橡木门，喧嚣的声浪、混杂的酒气、烤肉香以及汗味扑面而来。
酒馆里挤满了人，水手、佣兵、商人、冒险家，形形色色，高声谈笑，大口喝酒，气氛热烈。叶莽和卡鲁这两个生面孔走进来，尤其是叶莽那醒目的狼牙棒和卡鲁小山般的体格，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但很快，这些目光又移开了，在这里，实力才是通行证，没人会轻易惹事。
叶莽径直走到吧台，将一枚金币拍在桌上，对着那个独眼、脸上有刀疤、正擦拭酒杯的老板喊道：“老板，来两桶最好的朗姆酒，再来二十斤烤海牛肉，要最肥的！”
老板独眼一抬，看了看那枚成色极佳的金币，又看了看叶莽和卡鲁，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好嘞！贵客稍等！”声音洪亮，动作麻利。
很快，两大桶散发着浓郁橡木香气的朗姆酒和堆积如小山、烤得滋滋冒油的焦黄海牛肉端了上来。叶莽和卡鲁在角落一张空桌旁坐下，开始大快朵颐。海牛肉质紧实弹牙，带着海盐的咸香，别有一番风味。朗姆酒入口辛辣，后劲十足，正对叶莽胃口。
几口酒肉下肚，叶莽满足地打了个酒嗝，扫了一眼喧闹的酒馆，对旁边一桌正在高谈阔论、看起来像是资深水手的人喊道：“喂，那边的，打听个事。”
那几个水手停下交谈，转头看过来，见叶莽气度不凡（主要是狼牙棒看起来不好惹），其中一个络腮胡大汉客气地问：“这位爷，您问什么？”
“你们这儿，最大的船是哪艘？能跑远海的，越结实越好。”叶莽灌了口酒，问道。
“最大的船？”络腮胡水手想了想，“要说最大、最结实，能跑远海风暴区的，那肯定是‘破浪’号了！那可是咱们望海城，不，是整个烈阳王国造船业的骄傲！钢铁龙骨，魔法附魔，三层甲板，满载排水量超过三千吨！是城主大人专门为了探索‘风暴之海’深处、开辟新航路打造的！”
“破浪号？”叶莽来了兴趣，“在哪？能租不？”
“租？”几个水手都笑了起来，络腮胡道：“爷，您可真会说笑。‘破浪’号是城主大人的宝贝疙瘩，是探索船队的旗舰，不对外出租的。而且，它现在也不在港内，听说在船坞做最后一次远航前的维护和补给，过几天就要出发了，这次的目标好像是更东边的未知海域，据说有王室和几个大商会的支持，寻找什么传说中的‘香料群岛’和‘龙之国度’呢！”
“龙之国度？”叶莽眼睛一亮，和卡鲁对视一眼。这似乎和他们的目标不谋而合。
“是啊，传说在风暴之海最东边，穿过无尽雷暴，有一片神秘大陆，上面有龙居住，遍地黄金宝石！”另一个年轻些的水手接口道，眼中闪着向往的光。
“船长是谁？俺想见见。”叶莽直接问。
“船长是‘独眼’巴博萨，那可是个传奇人物！在海上混了四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据说年轻时还在东边‘蓬莱’那边的海域跑过船，懂好些东方秘术呢！”络腮胡水手语气充满敬佩，“不过巴博萨船长脾气古怪，眼光也高，一般人可入不了他的眼。您想见他，恐怕不容易。”
叶莽点点头，不再多问，继续喝酒吃肉。心里却有了计较。
吃饱喝足，叶莽丢下几枚金币，带着卡鲁离开了酒馆。根据水手指的方向，两人朝着港口东侧，那片被高墙和卫兵把守的皇家船坞区走去。
船坞区守卫森严，但叶莽出示了格罗姆给的那枚战歌氏族信物，又稍微释放了一丝龙威，守门的卫兵队长顿时脸色一变，不敢怠慢，连忙派人进去通报。
不多时，一个身材中等、皮肤黝黑发亮、穿着皮质航海服、左眼戴着黑色眼罩、下巴留着乱糟糟的灰白胡须、浑身散发着浓烈海腥味和烟草味的老者，在一队水手的簇拥下走了出来。他那只完好的独眼，锐利如鹰隼，扫过叶莽和卡鲁，尤其在叶莽那根狼牙棒和卡鲁小山般的体型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落在叶莽脸上。
“战歌氏族的朋友？找巴博萨老头子有什么事？” 老者的声音沙哑粗粝，如同被海水浸泡过的砂纸，但中气十足。
“你就是巴博萨船长？”叶莽开门见山，“听说你的‘破浪’号要去东边找龙之国？俺也想去，捎俺一程，船费好说。”
巴博萨船长眯起独眼，上下打量着叶莽，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齿：“年轻人，口气不小。东边的风暴之海，可不是你们北地的冰原，也不是兽人的荒原。那是连海神都会发怒的死亡海域。‘破浪’号虽然结实，但这一趟，是去玩命，不是观光。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带上两个来历不明的……旱鸭子？”
叶莽也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掂了掂手里的狼牙棒：“凭这个，行不行？”
话音未落，他脚尖轻轻一点地面。
“嗡——！”
一股沉重如山、霸道无匹的威压，以他为中心，瞬间笼罩了船坞入口！空气仿佛凝固了，那几个水手和卫兵脸色一白，踉跄后退，几乎站立不稳。连巴博萨船长也感觉呼吸一窒，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独眼中爆发出骇然的光芒！那是生命层次上的绝对碾压！
威压一放即收。
叶莽扛起狼牙棒，看着脸色微变的巴博萨船长，咧嘴笑道：“现在，能谈谈船费了吗？”
巴博萨船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独眼中精光闪烁，不再是审视，而是带着一丝狂热和……赌博般的兴奋。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狂野的笑容：
“有点意思……小子，不，这位……阁下。上船可以，但‘破浪’号不养闲人。东边的路，需要最强的拳头，和最不怕死的胆量。你能干掉深海巨妖，还是能劈开风暴？”
叶莽扛着狼牙棒，望向东方那浩瀚无垠、仿佛蕴藏着无尽秘密与风暴的蔚蓝大海，眼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
“巨妖？风暴？正好，俺的棒子，有点痒了。”
（第10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