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港的海风依旧带着熟悉的咸腥和忙碌的气息。
陈昭换回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混迹于装卸工人之中,扛包、码垛、听着工友们的插科打诨,仿佛前几日在北京城掀起的惊涛骇浪只是一场恍惚的梦。
唯有体内那更加圆融流转、深不见底的灵气,以及识海中多出的几分关于“噬魂虫”、“曜星社”的零星信息,提醒着他那并非虚幻。
下班铃声响起,陈昭跟着人流走出码头,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拒绝了工友喝酒的邀请,晃悠着走向那个熟悉的小院。
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味。
“小陈回来啦?正好正好!我今天炖了红烧肉,快洗手吃饭!”
王姐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哎!真香!辛苦王姐了!”
陈昭笑着应道,很自然地走进厨房帮忙拿碗筷。
小饭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红烧肉、清炒时蔬、还有一碟王姐自己腌的咸菜。简单,却充满了家的温暖。
陈昭和王姐围坐吃饭,听着王姐絮叨着街坊邻里的趣事,听着抱怨最近的油价,感受着这最朴实无华的烟火气,只觉得浑身舒坦,连灵魂都仿佛被洗涤了一遍。
什么曜星社,什么噬魂虫,什么天下大势,都比不上眼前这碗实实在在、冒着热气的红烧肉。
吃完饭,帮着收拾了碗筷,陈昭泡了杯浓茶,坐在小院里的马扎上,看着天色慢慢暗下来。
北京的事,虽然交给了那几个小子,但有些首尾,还是需要处理一下。毕竟,最后出面压下局面的,不全是他自己的名头。
他摸出那部老旧的手机,在通讯录里翻了翻,找到了一个备注为“牛鼻子老道”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通,那边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几分调侃意味的声音:
“哟?稀客啊。陈小友今天怎么想起给老道我打电话了?莫非是天津港的包扛完了,闲得慌?”
正是龙虎山老天师,张之维。
陈昭听着老天师那熟悉的口吻,笑了笑,开门见山:“北京的事,谢了。欠你个人情。”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老天师似乎被呛到的咳嗽声,然后是带着难以置信的哈哈大笑:
“咳咳…哈哈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陈小友也会说‘谢’字?还会欠人情?老道我没听错吧?”
陈昭面不改色:“没听错。该谢得谢。虽然你多半也是顺手为之,或者早就看曜星社不顺眼。”
老天师的笑声渐歇,语气变得有些玩味:“顺手?呵呵…陈小友,你可知你那位宝贝徒弟和金家小子那一拳,再加上后面那些动静,惹来了多少关注?又让多少老家伙晚上睡不着觉喽?”
“关我屁事。”
陈昭抿了口茶,“他们自己心里有鬼,睡不着活该。”
“哈哈,说得对!睡不着活该!”
老天师似乎很是赞同,“不过嘛,曜星社那些小崽子,手伸得确实太长了,敲打敲打也好。只是没想到,陈小友你敲打得这么…嗯,别致。”
老天师的语气里充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愉悦。
“少废话。”
陈昭打断他,“找你除了道谢,还有个事。‘它’好像又开始活跃了,跟曜星社扯上了关系。你那边有什么消息?”
提到“它”,老天师的声音也凝重了几分:“‘它’…确实一直没消停过。蛰伏了这么多年,看来是找到新的代理人了。曜星社的曲彤,不简单。她背后,恐怕不止‘它’。”
“还有谁?”陈昭挑眉。
“目前还不清楚,藏得很深。”
老天师沉吟道,“不过,这次你把他们这个重要的‘农场’给端了,算是断了他们一臂。曲彤在国外恐怕要跳脚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你那刚立的‘燕山派’,怕是已经进了某些人的视线了。”
“凉拌。”
陈昭无所谓地道,“我回天津扛我的包。京城那边,让小的们自己折腾去。正好练练手。”
“你倒是心大。”
老天师失笑,“就不怕他们把你那几个宝贝徒弟给折了?特别是张楚岚那小子,可是块香饽饽,也是块招灾的牌子。”
“折了说明他们没本事,活该。”
陈昭语气平淡,“至于招灾…有我在,看哪个灾敢真招过来。”
这话说得平淡,却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道。
老天师在电话那头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再次大笑:“好!好一个‘看哪个灾敢招过来’!这话听着提气!行,既然你陈小友有这底气,老道我也就放心看戏了。龙虎山这边,会帮你盯着点国外的动静。国内嘛…呵呵,你自己玩吧。”
“嗯。”陈昭应了一声,“挂了。”
“等等。”
老天师忽然叫住他,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陈小友,你搞出个‘燕山派’,又收了这么几个牵扯甚广的徒弟…是真打算在这红尘俗世里,彻底扎根了?”
陈昭看着小院里王阿姨种的那几盆蔫了吧唧的花,沉默了几秒,缓缓道:“在哪活不是活?扛包挺好,清净。”
老天师呵呵一笑:“清净?我看呐,你这日子,是越来越热闹喽!行了,不耽误你享受清净了。有空来龙虎山喝茶,最近得了点好茶叶。”
“看心情。”陈昭说完,便挂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看着渐渐布满星斗的夜空,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老天师最后那句话,点破了他潜意识里的一些变化。
从最初的只想低调生存,到如今不知不觉收了徒弟,立了门派,卷入了曜星社和“它”的纷争…这条路,似乎越走越偏离他最初的设想了。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排斥。
反而有种…既来之,则安之的随意感。
扛包是生活,教徒弟是生活,顺手拍死几只惹人厌的苍蝇,也是生活。
只要不打扰他享受码头的那份简单和这小院的烟火气,其他的,随缘就好。
“小陈啊,外面凉了,进屋看电视吧?今天有相声!”王姐在屋里喊道。
“来了!”
陈昭应了一声,端起茶杯,慢悠悠地走进屋里。
电视里传来相声演员抖包袱的笑声,王姐看得乐不可支。
陈昭坐在一旁,喝着茶,听着相声,偶尔被逗得扯扯嘴角。
屋外,是万家灯火;屋内,是寻常温馨。
至于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风起云涌,就让它先在京城那边,由着那些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去折腾吧。
他这位“燕山派”的创始人,此刻最重要的任务,是听完这段相声,然后考虑明天早上吃豆浆油条还是煎饼果子。
平凡的日子,或许正因为有了这些不平凡的插曲,才显得更加珍贵和…有趣。
陈昭抿了口茶,嘴角微微上扬。
这样,好像也挺好。
(第九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