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海河的水,平静地流淌了几天。
陈昭已经完全适应了码头装卸工的生活,汗水、力气、工友间的玩笑、下工后的一身疲惫(当然是装出来的)和王阿姨的家常菜,构成了他简单而充实的日常。
他甚至有点享受这种纯粹的体力劳动带来的放空感。
这天下午,码头依旧是一片繁忙景象。吊机的轰鸣、货轮的汽笛、工人们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
陈昭正和几个工友合力将一批沉重的机械设备装车,干得热火朝天。
突然,一阵不和谐的喧哗声打破了这忙碌而有序的节奏。
七八个流里流气的青年,穿着花里胡哨的衬衫,叼着烟卷,歪戴着帽子,晃晃悠悠地闯进了作业区。
为首的是个剃着青皮头、脖子上挂着条假金链子的壮汉,一脸横肉,眼神凶狠。
他们明显不是来干活或者办事的,一路推搡着挡路的工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都他妈让开!没长眼睛啊?”
“谁是这儿管事的?滚出来!”
工头老李闻声赶紧跑过来,脸上堆着笑,递上烟:“哎哟,这不是彪哥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我们这正忙着装船呢,您看……”
那个叫彪哥的壮汉一巴掌拍掉老李递过来的烟,唾沫星子横飞:“少他妈来这套!老李头,这个月的‘管理费’该交了吧?拖拖拉拉的,是不是不给兄弟们面子啊?”
所谓的“管理费”,分明就是保护费。工人们脸上都露出敢怒不敢言的神色,显然这不是第一次了。
老李脸色一白,为难地说:“彪哥,这……最近活儿是多了点,但结款慢啊,船东那边还没结算,我们这现钱实在紧张,您看能不能宽限两天……”
“宽限个屁!”
彪哥眼睛一瞪,一把揪住老李的衣领,“老子们天天风吹日晒地‘保护’你们这片码头,容易吗?今天拿不出钱,你们这活儿就别想干了!兄弟们,给我……”
他话音未落,一个懒洋洋的、带着点调侃意味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哟,我当是哪来的大领导视察工作呢,闹这么大动静。原来是收‘卫生费’的啊?不过几位这打扮……是刚打扫完哪个化粪池过来的?这味儿可有点冲,离货远点儿,别给人熏坏了,咱可赔不起。”
全场瞬间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帮地痞,都齐刷刷地转向了声音的来源——正靠在货箱上,拿着个旧军用水壶喝水的陈昭。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甚至嘴角还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刚才那番极尽挖苦之能事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工友们先是一愣,随即有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陈昭这话太损了,骂人不带脏字,却精准地戳中了这帮人的狼狈和不堪。
彪哥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松开老李,凶狠的目光死死盯住陈昭:“你他妈刚才说什么?找死是吧?!”
他身后的几个混混也骂骂咧咧地围了上来,气势汹汹。
陈昭仿佛没看到他们的威胁,不紧不慢地拧上水壶盖子,慢悠悠地站直身体,还顺手拍了拍工装上的灰。
“我说什么了?”他一脸无辜地摊摊手,“我夸诸位工作环境艰苦,敬业奉献呢。怎么?理解错了?难道诸位不是来维护码头卫生,是来……收‘管理费’的?哎哟,那可真不好意思,我看几位这气质,跟那些电影里演的黑社会大哥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主要是吧,缺了点那个……那个‘霸气’,对,霸气。你看,正牌大哥收钱,那得是前呼后拥,西装革履,至少开个面包车吧?您几位这……步行来的?节能减排,挺好,值得表扬。”
他语速不快,字正腔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小针,精准地扎在彪哥一伙人的痛处和虚荣心上。把他们寒酸、不上台面的本质揭露无遗。
工友们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但看向陈昭的眼神都充满了佩服和担忧。
彪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昭的鼻子:“你……你他妈……”
“我怎么了?”陈昭打断他,眼神里那点笑意消失了,变得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我说这位……彪哥是吧?带着几个兄弟,有手有脚,干点啥正经活不好?非学人收保护费。这活儿风险多高啊,遇上硬茬子,容易挨揍不说,关键是——丢人啊。”
他往前踱了一步,明明身高不占优势,却莫名有种俯视的感觉:“你看,我们这儿,都是卖力气吃饭的,汗珠子摔八瓣,挣的是干净钱,虽然累点,但晚上睡得踏实。你们呢?吓唬吓唬老实人,要点小钱,够干啥的?够买您脖子上那根……嗯,挺闪的链子吗?我瞅着好像有点掉色啊,批发市场几块钱一斤买的?”
“我操你妈!”彪哥彻底被激怒了,理智被怒火烧光,吼叫着挥起拳头就朝陈昭砸过来!他身后的混混们也一拥而上!
工友们惊呼出声,老李更是吓得脸色惨白!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面对彪哥势大力沉砸来的拳头,陈昭似乎只是随意地侧了侧身,那拳头就擦着他的鼻尖打了个空。彪哥用力过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同时,另一个混混的踢腿已经到了跟前。陈昭看都没看,脚下像是无意识地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微微一矮,恰好躲过那一脚,而他的肩膀似乎“不小心”撞在了那混混支撑腿的膝盖侧后方。
“哎哟!”
那混混顿时感觉腿一软,关节处一阵酸麻,“噗通”一声就单膝跪在了地上,抱着腿龇牙咧嘴。
第三个混混挥着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木棍砸下。陈昭像是要往后躲闪,脚后跟却“恰好”勾住了地上的一截小缆绳,身体向后一个“趔趄”,不仅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木棍,那勾起的缆绳还神奇地绊在了后面冲来的另一个混混脚踝上。
“啊呀!”
“砰!”
两个混混顿时滚地葫芦般摔作一团。
陈昭自己则在这个“趔趄”中,手臂胡乱挥舞了一下,手肘“无意间”精准地撞在了刚从身边冲过去的另一个混混的软肋上。
“呃!”
那混混顿时闷哼一声,捂着肋骨弯下了腰,疼得冷汗直冒。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在旁人看来,陈昭简直就是运气好到爆棚!他好像什么都没做,就是在慌乱地躲闪,动作甚至有点笨拙滑稽,但偏偏每一次都巧合到了极点地躲开了攻击,而那些冲过来的混混们,却像是集体犯了太岁,不是自己摔倒,就是被莫名其妙的东西绊倒,或者被同伴误伤,甚至好像被陈昭无意中的动作给“碰”倒了!
只有彪哥还在挥舞着王八拳猛冲,却连陈昭的衣角都摸不到。陈昭就像个泥鳅,在他身边滑来滑去,嘴里还没停:
“哎哎,看着点脚下,怎么这么不小心?”
“别激动别激动,打架不好,文明社会。”
“你这拳出的不对,发力方式有问题,容易伤着自己……你看,我说吧?”
“啧啧,团队配合也太差了,怎么还自己人撞自己人?”
他一边“笨拙”地闪避,一边用那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点评着,时不时还“不小心”用肩膀、手肘、膝盖等部位,在那些混混们的关节、软肋等脆弱处“轻轻”蹭一下、碰一下。
几分钟后,场面变得极其诡异。
彪哥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却连陈昭的毛都没碰到一根。而他带来的那几个小弟,已经全都躺在地上或者蹲在地上,不是抱着腿就是捂着肚子,哎哟妈呀地呻吟着,看起来狼狈不堪,却也没受什么真正的重伤。
陈昭则气定神闲地站在中间,拍了拍手,整理了一下稍微有些凌乱的衣服,对着目瞪口呆的彪哥叹了口气:
“你看,我就说这活儿风险高吧?容易发生意外。赶紧的,带着你的兄弟们去诊所看看吧,别落下什么毛病。以后啊,找个厂子上班吧,稳定。”
彪哥看着地上哼哼唧唧的小弟,又看看连大气都没喘一口的陈昭,就算他再蠢,此刻也明白眼前这个看起来普通的装卸工绝对不简单了。那根本不是运气,那是邪门!是高手!
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被恐惧和羞辱压倒,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你……你给我等着!”然后赶紧搀起最近的一个小弟,灰头土脸地招呼其他人:“走!快走!”
一群人来时气势汹汹,去时连滚带爬,很快就在工人们压抑不住的哄笑声中跑没影了。
码头恢复了平静。工友们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着敬佩和后怕。
“老陈!你也太牛了!”
“刚才吓死我了!你那嘴也太损了!不过真解气!”
“你咋做到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陈昭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摆摆手:“没啥,可能就是今天他们运气不好,出门没看黄历。行了行了,赶紧干活吧,耽误不少时间了,工头该着急了。”
他轻描淡写地把事情揭过,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闹剧。
工头老李走过来,用力拍了拍陈昭的肩膀,眼神复杂,有感激,也有担忧:“小陈……谢了!但这帮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陈昭笑了笑,语气依旧轻松:“放心吧李头,没事。咱们安心干活就行。”
他抬头看了看恢复忙碌的码头,海风吹过,带来咸湿的气息。他心想:这平淡日子里的这点小波澜,倒也有点意思。至少,嘴欠得挺痛快。
至于后续?他压根没放在心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