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恐惧,如同一条毒蛇,缠绕着林晓月的脖颈,缓慢收紧,几乎让她窒息。
她坐在赵永昌别墅那间配备了顶级安保系统的书房里,面前是三块巨大的显示器。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着加密的基因数据流,那些由A、t、c、G构成的复杂序列,曾经在她眼中只是需要处理和篡改的符号,是换取优渥生活的筹码。
但现在,它们不同了。
每一段序列,都仿佛带着微弱的心跳,带着模糊的哭喊,带着对存在本身的质问。尤其是当她看到标记着【丁氏遗传标记 - 高表达】、【锁链序列 - 不稳定】的那些数据片段时,她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隆起的小腹。
那里,一个新的生命正在孕育。一个融合了她、丁守诚,以及…天知道还有什么其他基因片段的生命。
“完美容器”…丁守诚失控时嘶吼出的这个词,如同梦魇,日夜折磨着她。她偷看过部分被列为绝密的“黎明计划”延伸项目文件,那里面冷冰冰地描述着如何利用特定基因组合,培育出“适配性最佳”的载体,用于承载更“完美”的基因核心。
她的孩子,会是这样一个“容器”吗?一个被设计好、等待着被“注入”另一个人格或意识的空壳?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书房的门无声滑开,赵永昌走了进来,依旧是那副儒雅从容的模样,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他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轻轻放在林晓月面前的桌上,猩红的酒液在杯壁上挂出黏稠的痕迹。
“晓月,脸色不太好啊。”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是孕期反应,还是…最近工作太累了?”
林晓月的心脏猛地一跳,强迫自己挤出一个顺从的笑容:“没…没有,赵总。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赵永昌在她身旁坐下,目光扫过屏幕上的数据流,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丁老那边,情绪不太稳定。年纪大了,又念旧情,有时候会感情用事。但我们不能,对吧?”他侧过头,看着林晓月,“数据清理的工作,要加快。特别是涉及早期实验体,以及…‘特殊关联’个体的部分,要确保干净,不能留下任何可能引起误会的尾巴。”
他口中的“特殊关联个体”,林晓月知道,指的就是庄严,以及那个与庄严基因产生镜像的坠楼少年,甚至可能…也包括她腹中的胎儿。
“我明白,赵总。”林晓月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手指在键盘上微微颤抖。
“明白就好。”赵永昌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意味,“你是个聪明人,晓月。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别忘了,是谁把你从那个小县城带出来,给你现在的一切。也别忘了…”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冰冷的威胁,如同毒蛇吐信:
“你的父母,在老家过得很好,很‘安稳’。我希望他们能一直这样安稳下去。”
说完,他转身离开,书房门再次无声闭合,将林晓月一个人留在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数据流的荧光中。
父母…
林晓月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赵永昌从来不是什么慈善家,他给予的一切,早就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而筹码,就是她和她全家人的命运。
她曾经天真地以为,凭借自己的年轻和美貌,能够在这个老人和那个更老的老人之间周旋,为自己谋一个未来。但现在她明白了,在这些人眼中,她和她未出世的孩子,都不过是棋盘上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是通往他们疯狂目标的垫脚石。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个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念头,在她心中破土而出,迅速疯长。
她要留下证据!留下足以扳倒赵永昌和丁守诚,足以保护自己和孩子的证据!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战栗,既是恐惧,也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接下来的几天,林晓月表现得异常温顺和高效。她按照赵永昌的指示,快速地“清理”着表面数据,删除敏感信息,篡改关键参数。她的顺从甚至让赵永昌放松了一丝警惕。
然而,在无人察觉的深夜里,在她拥有最高权限的核心数据库底层,她开始了另一项秘密工作。
她利用丁守诚之前授予她的、连赵永昌可能都不完全清楚的几个隐藏后门,绕过了多重加密和监控,开始复制和备份那些最原始、最见不得光的数据:
——丁守诚系统性篡改、销毁早期实验记录的日志和原始版本对比。
——赵永昌资本通过海外空壳公司,向违规实验项目注入巨额资金的详细流水和关联合同。
——“喀迈拉计划”部分活体实验的非人道操作记录和受害者追踪信息(尽管大部分已被销毁,但她找到了碎片)。
——最重要的,是关于“完美容器”项目的初步筛选标准、基因框架设计,以及…她本人和丁守诚的基因作为“素材”被纳入该项目的授权文件和实验预案!
每复制一份文件,每备份一段数据,林晓月都感觉自己在刀尖上跳舞。她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能感觉到冷汗浸湿了后背。任何一点微小的失误,任何一次异常的访问记录,都可能让她万劫不复。
她将复制出来的数据,加密分割成多个碎片,存储在不同的、看似毫不相干的匿名云盘和加密硬件中。她设计了一套复杂的密码和触发机制,只有特定的密钥和条件才能将这些碎片重新组合。
她不知道自己该信任谁。庄严吗?他自身难保。苏茗?她们并无深交。彭洁?那位护士长似乎有自己的坚持,但力量太微弱了。
她只能先藏着,等待着,或许…等待着某个契机,某个能让她把这些足以引爆一切的炸弹交出去的机会。
在这个过程中,她腹中的胎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极端的情绪和决绝,变得异常活跃。胎动越来越频繁,有时甚至像是在传递某种信息。更让她心惊的是,有一次她在梦中,再次看到了那些诡异的基因序列符号,醒来后,她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在电脑上敲下了一串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代码——一段似乎与“发光树”初步序列有关的生物活性代码!
难道…这个孩子,这个融合了复杂基因的孩子,真的与众不同?
这天晚上,她刚刚将最后一部分关键数据备份到一个伪装成普通电子相册的加密硬件中,书房的门突然被毫无征兆地强行打开!
不是赵永昌,而是两个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陌生男子。他们的眼神冰冷,动作矫健,直接走向林晓月。
“林小姐,赵总请你立刻跟我们走一趟。”其中一人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林晓月的心脏瞬间沉入谷底。被发现了?怎么可能?她做得那么隐秘!
“去…去哪里?我有点不舒服,想休息…”她试图挣扎,声音因恐惧而变形。
“你的父母刚刚打来电话,”另一个男子冷冷地说,手中拿出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林晓月老家房子的实时监控画面,画面中,她的父母正坐在客厅里,而旁边,隐约能看到另一个陌生男人的身影!“他们很担心你。赵总希望你们能‘团聚’一下,好好聊聊。”
赤裸裸的威胁!
林晓月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们控制了她的父母!
没有选择了。丝毫的犹豫和反抗,都可能给父母带来灭顶之灾。
她死死攥紧了那个伪装成电子相册的加密硬件,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然后,她趁那两个男人不注意,用颤抖的手指,凭借着记忆和一种近乎本能般的冲动,快速在键盘上敲下了一行指令——那是她预设的、将一条包含关键数据位置信息和求救信号的加密消息,发送到一个她随机生成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再次访问的匿名网络节点的指令。
这是孤注一掷的赌博!她不知道这条消息会石沉大海,还是会…被那个神秘的“网络幽灵”捕获?或者落到其他什么人手中?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上。
“我跟你们走。”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其中一个男人上前,毫不客气地搜走了她的手机,检查了她的随身物品。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个普通的电子相册时,略微停顿了一下,但似乎没有发现异常,又移开了。
林晓月被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离开了书房,离开了这栋奢华的牢笼。
在下楼的时候,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冰冷的屏幕和数据流。
她知道,她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但她留下的那些数据,那些隐藏在数字深渊中的秘密,就像一颗颗埋藏好的地雷,等待着被引爆的时刻。
她的选择,是一场豪赌。赌注是她和孩子的命运,是父母的安危,也是…那个被隐藏了二十多年的、关于生命编码的、血腥而丑陋的真相。
汽车引擎发动,载着她驶向未知的、吉凶未卜的命运。
而在网络的某个角落,那条承载着绝望与希望的加密信息,如同投入大海的漂流瓶,开始了它无声的旅程。
晓月已择路。
风暴,即将因她这个看似柔弱的棋子,而被彻底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