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数据图表上的曲线,不是基因序列的比对报告,而是血淋淋的、正在同步发生的生理现实。
苏茗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妞妞的病房里,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令人心安的“滴滴”声。孩子睡着了,小脸苍白,呼吸微弱但平稳。苏茗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女儿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不断从指缝间溜走的生命力牢牢攥住。
但她的另一只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上,是庄严刚刚发来的、属于隔壁IcU那个坠楼少年的实时生命体征摘要。两个孩子的数据,被庄严用特殊软件并排列出,如同残酷的二重奏。
就在刚才,妞妞的心率忽然毫无征兆地从每分钟105次,跌落到88次。几乎在同一秒,少年那边的心率监测数据显示,他的心率从稳定的75次,同步攀升至92次。
一降,一升。幅度不大,却精准得令人头皮发麻。
这不再是偶然的波动。这是一种枷锁,一种将两个独立生命强行捆绑在一起的、无形的生物学镣铐。
苏茗猛地松开女儿的手,指尖冰凉。她俯下身,耳朵贴近妞妞的胸口。那颗小小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节奏……似乎真的与往常有些微的不同?还是她的心理作用带来的幻觉?
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妞妞的额头。体温正常。她又看向旁边的血氧饱和度监测——97%,良好。
但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脊椎。这是一种超越了仪器监测范围的、属于母亲的直觉。妞妞的呼吸,似乎比平时更浅了一些,仿佛每一次吸气都需要耗费更大的力气,而每一次呼气,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她想起女儿之前那声“树在哭”、“数据好冷”的梦呓。那不仅仅是梦呓,那是她的身体,在以一种他们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感知着来自另一个“镜像”个体的状态,甚至感知着那笼罩他们的、无形的数据窃取网络?
“镜像深化”……庄严用的这个词,冰冷而精准,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自欺欺人的伪装。
苏茗冲进洗手间,用冷水一遍遍拍打自己的脸。镜子里,她的脸色比妞妞好不了多少,眼窝深陷,血丝遍布。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感到一阵陌生的晕眩。镜子里的人影,似乎扭曲了一下,五官出现了瞬间的重影。
她猛地闭上眼睛,扶住洗手台。
是太累了吗?还是……
她不敢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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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严站在IcU的观察窗外,隔着厚重的玻璃,看着里面浑身插满管子的少年。少年的生命体征数据在屏幕上平稳地滚动着,仿佛刚才那与妞妞同步的心率波动从未发生。
但他的指尖,还残留着敲击键盘调取对比数据时的冰凉触感。
“庄主任,”一个年轻的住院医师走过来,脸上带着困惑,“3床(指坠楼少年)刚才的血常规报告有点奇怪,几个炎症指标有轻微下降,但淋巴细胞计数和中性粒细胞比例的比值出现了短暂的倒置,不过很快又恢复了。仪器误差?”
庄严接过报告,目光扫过那些异常的数据点。发生时间,与妞妞心率下降、少年心率上升的时刻完全吻合。
“不是误差。”他声音低沉,“继续密切观察,有任何细微变化,立刻通知我。”
住院医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离开了。
庄严的视线重新落回少年身上。这个身份成谜的孩子,他和妞妞之间那诡异的基因镜像,正从静态的dNA序列相似,演变成动态的、功能性的生理连接。他们的身体,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缝合在了一起,共享着某种生命节律,甚至……分担着彼此的负荷?
少年心率上升,是在“补偿”妞妞心率的下降?这是一种怎样的生物学机制?如果这种连接继续“深化”,会发生什么?一方的生命活动剧烈波动,是否会直接导致另一方的生理系统崩溃?
他想起了丁守诚失控时嘶吼的“完美容器”,想起了那张警告“容器已选定,收割加速”的纸条。
难道这种“镜像深化”,就是“收割”的前奏?是为了让“容器”达到某种同步状态,以便进行下一步?还是说,这本身就是“收割”的一部分——通过这种诡异的连接,汲取其中一个,或者同时汲取两个孩子的某种生命能量或信息?
他感到一阵无力。他的手术刀可以切开肿瘤,缝合血管,却无法切断这种存在于基因层面的、诡异的羁绊。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信息科小陈发来的加密消息:
“庄主任,你让我重点监控的那几个异常数据流信道,流量在半小时前出现了一次脉冲式峰值,与您提到的‘生理同步’时间点吻合。峰值期间,有少量经过高度加密的、非标准医疗数据格式的包裹被优先传输,目的地依然是海外那个模糊节点。无法破解内容,但可以确定,他们在‘采集’某些东西,在同步发生的时候。”
庄严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IcU外清冷但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空气。
采集……在生理同步发生时,采集加密数据。
这不再是简单的基因虹吸。这是在记录,甚至可能是在“利用”这种诡异的镜像深化现象。
他拿出手机,给苏茗发了一条信息:
“情况比想象的更复杂。镜像连接正在产生实际的生理影响。我们可能需要考虑……极端方案。”
他不知道所谓的“极端方案”是什么。切断网络?物理隔离两个孩子?还是寻求……那株诡异发光树苗的帮助?那个清洁工留下的U盘里,树苗吸收幽蓝数据流的画面,再次浮现脑海。
那株树,是这场基因迷局的旁观者?参与者?还是……唯一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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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站,彭洁刚核对完一批药品,习惯性地调出几个重点病人的护理记录浏览。当她看到妞妞和坠楼少年那几乎同步出现、又同步恢复的异常生命体征记录时,她的心猛地一沉。
几十年护理生涯积累的经验和直觉告诉她,这绝非寻常。
她不动声色地切换界面,调出了护理系统中那个被她偶然发现的、隐藏的基因数据接口的访问日志。果然,在那个时间点,有几条来自未知内部Ip的高权限查询记录,目标直指妞妞和少年的基因数据,特别是与“生物电谐振”和“表观遗传标记动态变化”相关的几个加密字段。
有人在盯着,实时地盯着。不仅盯着数据,似乎也在等待着这种“同步”现象的发生。
彭洁感到一股寒意。她想起自己多年前,也曾作为志愿者参与过某次早期的基因筛查研究。当时只觉得是为科学做贡献,现在回想起来,那份知情同意书是否隐藏了不为人知的条款?自己的基因数据,是否也早已成为了某个庞大数据库里无声的一员?
她关掉界面,拿起护理记录板,假装例行巡查,走向妞妞的病房。在走廊里,她与匆匆走过的苏茗擦肩而过。她看到苏茗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恐慌和疲惫,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
有些风暴,无声无息,却足以摧毁一切。
她回到护士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用加密通讯软件向那个神秘的“网络幽灵”匿名Id发送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镜像深化确认。数据采集同步。请求指引。”
她不知道对方是谁,是敌是友。但在无尽的迷雾中,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若隐若现的稻草。
信息发送成功,显示已读。
没有回复。
只有沉默。
如同暴风雨前,死寂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而在医院地底,那纵横交错的管道深处,依附在电缆上的、肉眼不可见的生物神经网络,似乎微微亮了一下,传递着无法破译的信息流。那株破土而出的发光树苗,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极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叶片,仿佛在回应着某种遥远的、来自同类,或者来自“镜像”个体的呼唤。
镜像的链条已经绷紧,深化的进程无可阻挡。下一次同步,会带来什么?是更剧烈的生理波动,还是……彻底的崩溃?
无人知晓。
深渊的回响,正变得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