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峁的集市比往常热闹三倍。四里八乡的村民都涌来了,不光是为了置办年货,更是想亲眼看看传说中的“新家峁奇迹”。
集市东头的布摊前围得水泄不通。摊主是纺织工坊的销售组,清一色妇女,穿着统一的蓝布围裙,精神抖擞。
“看看这细棉布,三文一尺,结实耐穿!”
“靛蓝布五文一尺,颜色鲜亮不褪色!”
“新家红’八文一尺,过年做新衣最喜庆!”
价格牌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一个外村老汉摸着“新家红”,犹豫道:“这……这比县城便宜三成,不会是次货吧?”
销售组长秀云笑了:“大爷,您扯一尺回去,跟县城的比比。要是质量差,明天来,我十倍赔您!”
老汉咬咬牙,扯了六尺红布,又给老伴扯了八尺蓝布,给孙子扯了十尺细棉布。算账时,秀云熟练地拨动算盘:“红布六尺四十八文,蓝布八尺四十文,细棉布十尺三十文,总共一百一十八文。您给一百一十五文就行,零头抹了。”
“还能抹零?”老汉惊喜。
“咱们这儿都这样,买卖痛快。”秀云麻利地包好布。
老汉掏出一个旧钱袋,倒出铜钱,又摸出几张新家峁流通券:“这个……能用不?”
“当然能!流通券和铜钱等价,还轻便。”秀云接过流通券,仔细验看(防伪标记),然后找零——也是流通券。
老汉揣好布和找零,啧啧称奇:“你们这儿,女子都会算账,了不得!”
旁边卖农具的摊位,孙铁匠的儿子小铁正演示钢锄头:“您看,这锄头刃口包钢,挖石头不卷!一把顶三把用,贵是贵点,但划算!”
“多少钱?”
“一百二十文,用流通券一百文。”
“这么贵?”农民咋舌。一把普通铁锄头才四十文。
“贵?”小铁拿起一块青砖,一锄下去,砖裂成两半,锄刃完好。“您算算,一把普通锄头用半年,这把至少用三年。三年省两把锄头,还省力气,哪个划算?”
农民们掰着手指算,很快想明白了。掏钱的掏钱,记账的记账(新家峁允许熟客赊账,秋收后还粮或还钱)。
集市西头是食品区:新磨的白面、腌制的咸菜、今年试种成功的花生和芝麻、还有少量猪肉羊肉。价格都比外面低一两成,质量却更好。
钱老倔背着手在集市巡视,脸上笑开了花。他手下的税收员(都是学堂毕业生)在各个摊位间穿梭,记录交易额,收取百分之一的交易税——这是联盟的主要财政收入之一。
“钱老哥,今天能收多少税?”李健走过来问。
“少说十贯钱!”钱老倔压低声音,“这才半天。照这势头,到年底,咱们库里的铜钱得换大箱子装了。”
李健笑了。流通券虽然好用,但对外交易还需要铜钱和银子。新家峁现在贸易顺差,不断有外部资金流入,财政越来越健康。
小年夜的晚饭时间,李健受邀到王石头家做客。王石头现在是农业组的副组长,媳妇翠兰在纺织工坊当质检员,大女儿十四岁,在学堂读书,小儿子八岁,刚入学。
饭菜很丰盛:白面馒头、红烧肉、炒鸡蛋、白菜豆腐汤,还有一碟花生米。这在五年前,过年都吃不上。
“李兄弟,尝尝这肉,自家养的猪,昨天刚杀。”王石头热情夹菜。
李健问:“今年收入怎么样?”
翠兰从里屋拿出一个小木匣,里面是本手写账本——是女儿教她记的。“我念给您听:石头每月工分四十分,我三十五分,加起来七十五分。联盟按一分兑一升米算,每月有七斗五升米的基本收入。”
“还有奖金。”王石头补充,“我管的那片试验田,亩产比平均高两成,得了二十工分奖金。翠兰她们组质量全优,每人奖了十分。”
“那就是……一百零五分?”李健心算。
“对!”翠兰翻到支出页,“每月吃用:粮食消耗四斗(咱家吃不完,存着),油盐酱醋三十文,菜钱五十文(自家种的不算),肉钱一百文(每月吃两次肉),布匹杂货一百文。总共二百八十文左右,合二十八工分。”
“还有结余。”王石头得意,“剩下的工分,我们换了流通券存着。今年存了六百多分,打算开春把房子翻修一下,再给闺女置办点嫁妆——虽然还早,但先备着。”
李健点头。收支有余,还有储蓄,这是典型的小康之家了。
“女儿读书花钱吗?”他问。
“不花!联盟包学费,还发书本。”王石头的大女儿插话,“我以后想当学堂先生,像周娘子那样。”
翠兰摸摸女儿的头:“好好念书,娘支持你。”
这样的家庭,在新家峁不是个例。根据钱老倔的普查,联盟内八成家庭有稳定结余,五成家庭有明确储蓄计划(建房、婚嫁、养老),三成家庭开始考虑“投资”——比如合伙买头牛,或参股新建的榨油坊。
家庭经济的改善,直接拉动了消费升级。
李健视察新建的“综合供销社”。这是联盟官营的商店,商品种类比集市更全,价格更稳定。
掌柜赵小满(钱老倔的徒弟)汇报:“卖得最好的是三类:一是钢制农具,农户舍得投资好工具;二是细布和成衣,以前穿补丁衣,现在要体面;三是糖、茶、干货等‘奢侈品’,以前不敢想,现在偶尔买点解馋。”
李健看到货架上有来自南方的红糖、福建的粗茶、甚至还有几匹松江棉布(高档货)。“这些哪来的?”
“商队换的。”赵小满说,“咱们的铁器、布匹在外面抢手,商队愿意拿好东西换。这松江布,一匹能换咱们三匹细布,但有些富裕户就愿意买——给女儿做嫁衣,体面。”
“有需求是好事。”李健说,“但要防止奢靡之风。咱们富了,不能忘本。”
“明白。”赵小满点头,“我们定了规矩:凡联盟供应的基本物资(粮、布、盐、铁),价格严格控制,保证人人买得起。奢侈品则适当加税,限制过度消费。”
正说着,一对年轻夫妻进来,要买一面玻璃镜——这是稀罕物,从山西商人那里换来的,要价三两银子。
“太贵了吧?”妻子犹豫。
丈夫却很坚持:“买!你嫁给我时,连面铜镜都没有。现在咱有钱了,就该有好东西。”
最终,丈夫用积攒的流通券加铜钱,买下了镜子。妻子捧着镜子,眼圈红了。
李健看着这一幕,心里复杂。一方面,他欣慰于人们开始追求美好生活;另一方面,他警惕消费主义的苗头。
当晚的委员会上,他提出:“咱们要让百姓富,但不能只富口袋,还要富精神。学堂要开‘勤俭持家’‘合理消费’的课程,互助会要倡导‘储蓄防灾’‘投资生产’的风气。”
吴先生赞同:“《左传》云:‘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富而能俭,方为长久。”
郑老汉更实在:“庄稼人,有了余粮要存着,谁知道明年啥年景?不能有点钱就嘚瑟。”
会议决定:联盟将推出“鼓励储蓄计划”——在钱庄存满一年的流通券,利息百分之五;存粮满一年,利息百分之三。同时,对奢侈消费征收百分之十的“俭德税”,税款用于助学济贫。
家庭经济改善,也催生了多样化的经济形态。
以前新家峁主要是集体劳动、工分制。现在,除了集体工坊,还出现了个体手工业、家庭养殖、小商小贩。
比如,老胡的徒弟大牛,石匠手艺好,在完成集体任务后,接私活——给人家凿磨盘、刻墓碑,收入归己。他攒了钱,买了头驴,专门给人运石料。
周娘子的丈夫原是难民,腿脚不便,干不了重活。他学会了编竹器,在家编篮子、筐子、凉席,由妇女互助会代销,每月也能挣二十工分。
最有意思的是“家庭养殖”。联盟鼓励农户利用剩余粮食和泔水养猪养鸡,规定:每户可养两头猪、十只鸡,超过部分集体收购。猪粪鸡粪归集体,折算工分。
王石头家就养了两头猪、一窝鸡。翠兰算账:“猪草野菜不用钱,泔水是白来的,喂到年底,一头猪能出一百斤肉。自家留二十斤过年,剩下的卖给联盟,能得八百文。鸡蛋每天收五六个,自家吃不完,攒起来换盐换针线。”
这种“庭院经济”看似微小,但聚沙成塔。据农业组统计,联盟内家庭养殖每年可提供猪肉一万斤、鸡蛋十万个,大大改善了伙食。
经济基础的变化,必然带来社会结构的变化。
以前新家峁的社会分层简单:管理层、技术骨干、普通劳力、老弱妇孺。现在,出现了新的阶层:
一是“技术工人阶层”,如高级纺工、铁匠、机械师,他们凭借技能获得高收入,受人尊敬。
二是“小业主阶层”,如个体手工业者、养殖专业户、小商贩,他们有一定生产资料,自主经营。
三是“白领阶层”,如学堂先生、医馆郎中、账房先生,他们靠知识和技术谋生,社会地位高。
虽然分化初现,但流动性很强。一个普通农妇可以通过学技术成为纺工骨干;一个铁匠学徒可以通过钻研成为机械师;一个农户的孩子通过读书可能成为先生。
李健在年终总结大会上说:“咱们新家峁,不看出身,只看本事。你有手艺,就能过上好日子;你有学问,就能受人尊敬;你肯吃苦,就能攒下家业。这就是咱们的‘道’。”
这番话,激励了无数人。
新家峁家家户户贴上了红窗花(妇女互助会组织的剪纸比赛作品),挂起了红灯笼(造纸坊新制的油纸灯笼)。肉香飘满村,孩子们穿着新衣在雪地里放鞭炮(火药坊小批量生产的安全鞭炮)。
李健站在议事堂前的高台上,看着这片灯火。六年前,这里只有几十间破窑洞,几十个等死的难民。如今,窑洞变成了砖瓦房,难民变成了自信的劳动者。
家庭经济改善,不只是多了几文钱、几斤肉。
更是多了希望,多了尊严,多了选择。是妇女可以挺直腰板说话,是孩子可以安心读书,是老人可以安享晚年。是每个普通人,都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这才是他穿越而来,最想看到的。夜空绽开一朵烟花——是火药坊的试验品,虽然简陋,但绚烂。烟花下,新家峁的人们仰头看着,脸上映着光,眼里充满憧憬。
李健知道,前路依然艰难。外部是愈演愈烈的乱世,内部也有新矛盾新问题。但有了这样的基础,有了这样的人心,他相信,新家峁能走得更远。
因为,他们不是在求生,而是在生活。不是在挣扎,而是在创造。这创造,始于每一把钢锄头,每一匹细棉布,每一本家庭账本。汇聚起来,就是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这力量,将支撑着他们,穿越乱世的黑暗,走向光明的未来。
烟花熄灭了。但灯火长明。那是千家万户的灯火,温暖而坚定。在这温暖中,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带着希望,带着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