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鬼那一下,把所有人都镇住了。烂牙昌看着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花衬衣男人,又看看他手里那把他妈叫不出型号的漂亮手枪,喉咙咕咚一下,没敢吱声。码头混的,眼力见还是有的,这主儿绝对不好惹。
李师傅走过来,没好气地瞪了阿鬼一眼:“显着你了?”
阿鬼嘿嘿一笑,手腕一翻,那把他视若珍宝的定制手枪就跟变戏法似的不知藏哪儿去了。他凑近王文韬,鼻子抽动了两下,像狗嗅骨头一样,眼神发亮:“啧啧,这味儿……刚爆了暗劲?还带着股没烧透的火燎气,窜得挺猛啊小子,就是散得没边了,白瞎。”
王文韬这会儿气血还没完全平复,丹田空落落的,手臂微微发麻,没搭理他。
李师傅对烂牙昌摆摆手:“把这烂摊子收拾了,嘴严实点。”
烂牙昌如蒙大赦,赶紧招呼还能动的伙计处理现场,把那几箱要命的“货”悄悄拖走,至于怎么处理,那是他的事儿了。
李师傅这才对王文韬和阿鬼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儿,走。”
三人离开喧嚣的码头区,钻进后面一片更破旧、迷宫般的棚户区。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屋前。阿鬼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股浓烈的枪油、火药和金属打磨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里不大,乱得下不去脚。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机床、工具、零件堆得到处都是,墙上挂着几把拆卸到一半的长短枪械,工作台上散落着黄澄澄的子弹壳和亮晶晶的弹头。这哪里是住人的地方,分明是个地下军火作坊。
“随便坐。”阿鬼踢开地上几个空啤酒罐,一屁股坐在一个装满沙子的油桶上,扔给李师傅和王文韬一人一瓶冰镇汽水,“老李,可以啊,躲了这么多年,不声不响弄出这么个宝贝徒弟?这暗劲爆得,虽然糙得拉嗓子,但劲儿够冲!”
李师傅拧开汽水灌了一口,没接这茬,反而问道:“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
阿鬼脸色稍微正经了点,从一堆图纸里扒拉出几张模糊的照片推过来:“‘影杀’的人,摸到南边了。领头的是个生面孔,代号‘乌鸦’,手底下硬得很,像是从北边退下来的老丘八,玩枪玩爆破的行家。你们在c市闹的那一出,把他们惹急了。”
他又指了指另一张照片,上面是个穿着唐装、正在打太极的老者背影:“形意门那边也没消停。周明阳回去添油加醋一顿说,他们那个闭关的老家伙,郭向北,好像有点动静了。这老棺材瓤子,手黑得很。”
王文韬心里一沉。两边的麻烦都没甩掉,反而追得更紧了。
李师傅看着照片,手指在膝盖上敲打着,半晌没说话。
阿鬼又看向王文韬,眼神变得兴奋起来:“小子,别说鬼哥不照顾你。刚才你那一下,石头子儿甩得是时候,但发力不对。暗劲不是那么用的,你那叫蛮牛撞墙,劲儿是出去了,自己也亏得底儿掉。”
他拿起工作台上一颗沉甸甸的.45口径弹头,在手里掂量着:“这玩意儿,为啥能打死人?不是因为沉,是因为快!为啥快?因为火药在里头炸的那一下,劲儿是绷着、顺着一个方向冲出去的!”
他手指捏着弹头,做了个往前猛捅又瞬间定住的动作:“暗劲,就是你肚子里的火药!你得把它绷住了,找个口儿,顺着筋骨,拧着股螺旋劲儿送出去!不是他妈炸烟花!”
这话说得糙,但理儿不糙。王文韬回想起自己刚才那一下,确实是一股脑爆开,毫无章法,威力虽大,但绝大部分都浪费了,还反噬自身。
“看好了!”阿鬼突然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一个人形枪靶前(那靶子心口位置已经被打得稀烂)。他没摆任何架子,就是随意一站,右手拇指食指捏着那颗黄铜弹头,手臂如同柔弱无骨般一甩!
咻——啪!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那弹头如同被枪膛射出般,瞬间钉进了枪靶的眉心位置,深入数寸!尾部还在高频震颤,发出嗡嗡的余音!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而且他发力时肩膀几乎没动,全靠小臂和手腕那一下极致的抖动爆发!
王文韬瞳孔一缩!这一手,比他用石头打碎四眼蛇手腕那一下,高明太多了!发力更集中,更隐蔽,更高效!
“这叫‘甩手箭’,老辈子玩暗器的功夫,可惜快失传了。”阿鬼甩了甩手,嘿嘿一笑,“里头就掺了点暗劲发力的道理。怎么样,想学不?”
王文韬心脏砰砰跳,下意识看向李师傅。
李师傅哼了一声:“玩意儿是不错,就是华而不实。有那功夫,不如练好拳脚。”
阿鬼不乐意了:“放屁!老李你这就是老顽固!这年头,拳脚再快快的过枪子儿?我这叫与时俱进!暗劲练到深处,飞花摘叶都能杀人,何况是金属弹头?关键时刻能保命!”
他凑到王文韬身边,蛊惑道:“小子,别听你师傅瞎扯。技多不压身!你想想,跟人动手的时候,冷不丁摸出个硬币咻一下打他眼珠子上,多带劲?再不济,撒把钉子都能当暗器使,不比赤手空拳强?”
王文韬听得心头火热。阿鬼这话虽然混不吝,但确实有道理。国术练到最后,据说能“不闻不见而觉险”,能“蝇虫不能落”,那是神话境界。他现在这点微末本事,多个保命的手段总是好的。而且阿鬼对暗劲发力的理解,似乎另辟蹊径,对他大有启发。
李师傅看着王文韬的表情,知道这小子动了心,叹了口气,对阿鬼道:“教可以,别把你那套疯疯癫癫的东西全灌给他。基础的东西,我来。”
“成交!”阿鬼一拍大腿,显得比王文韬还兴奋,“小子,以后白天跟你师傅练拳站桩,晚上来鬼哥我这,教你玩点好玩的!”
从这天起,王文韬的生活变成了两点一线。白天在码头扛包,磨练筋骨,感受南方湿热气候下气血运行的细微变化,晚上跟着李师傅在小隔间里夯实基础,揣摩暗劲运转的微妙法门。深夜,则溜到阿鬼那个铁皮作坊,学习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阿鬼的教学方式极其粗暴有效。他先扔给王文韬一筐大小不一的滚珠轴承里的钢珠,让他用各种姿势、各种发力方式往外扔,要求必须打入五米外一个小木箱的开口里,打不进去就没饭吃。
最初王文韬不得法,扔得胳膊肿痛,钢珠乱飞,把阿鬼的破铁皮墙砸得叮当响,没少挨骂。后来他慢慢琢磨出味道,开始尝试将站桩的沉稳、崩拳的突发以及阿鬼说的那种“绷着劲儿顺着一个方向拧着送出去”的感觉结合起来。
他发现自己丹田那点暗劲,虽然微弱,但在这种精细操控的练习中,反而变得听话了些。意念集中到手指,那股灼热的细微力量便能随之流转,虽然还无法透体而出,却能让弹出的钢珠速度更快,旋转更剧烈,穿透力更强。
阿鬼偶尔会指点一两句,大多时候是冷嘲热讽,但眼睛毒得很,总能一针见血指出他发力散乱、意念不纯的毛病。
“劲!劲要整!别跟拉稀似的往外滋!”
“意到气到!你想让它钻进去,它就钻进去!你想让它炸开,它就炸开!脑子!动脑子!”
除了扔钢珠,阿鬼还逼着他拆解、组装各种枪械,蒙着眼睛摸零件,感受不同武器的结构和重心,美其名曰“知己知彼”。
“甭管你功夫多高,一枪撂倒。你得知道这玩意儿怎么响的,怎么才能让它不响,或者……怎么让它在你手里响得比别人快、比别人准!”
在这种近乎折磨的高压训练下,王文韬的进步是肉眼可见的。他对劲力的掌控更加精细入微,那丝暗劲也越发凝聚灵动。虽然离阿鬼那种“甩手箭”的境界还差得远,但随手弹出一颗钢珠,已经能轻易打穿薄铁皮,威力堪比气枪。
更重要的是,他对危险的感知,对时机的把握,在阿鬼各种突发性的“偷袭”(有时是扔过来的扳手,有时是突然响起的空包弹)中,被磨练得愈发敏锐。
日子就在这汗味、机油味和硝烟味中一天天过去。码头上潮州帮吃了大亏,暂时没了动静,但空气里的紧绷感并未消失。王文韬知道,无论是“影杀”还是形意门,都不会善罢甘休。
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是磨人。
他只能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把自己变得更强。钢珠在指间跳跃,暗劲在体内流转,在这个南国闷热的夜晚,一颗属于他自己的“獠牙”,正在悄然磨砺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