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韬的肩好利索了,皮下那点瘀血散尽,骨头缝里那点酸劲儿也没了。李师傅的药膏是真好使,就是味儿冲,一股子麝香混着不知名的草根子味儿,糊上去火辣辣地疼,疼过去就是透骨的舒坦。
暗劲那点儿苗头,算是稳住了。站桩的时候,能清晰地感觉到小腹里头有颗“豆儿”,随着呼吸微微发烫,意念稍稍一引,就能顺着脊梁骨往上爬,酥酥麻麻的,所过之处,皮肉底下的劲儿好像都活泛了些。但这玩意儿娇气,一不留神就散,得时时刻刻提着神养着,比伺候祖宗还累。
李师傅这几天出门的时候多了,回来常带着一身烟酒气,眼神里有种摸不透的光。王文韬没问,他知道问也白搭。这老家伙心里揣着事儿,沉得很。
这天后半晌,李师傅撂下句话就又出去了,说是去会个老朋友。王文韬练完功,浑身筋骨松散,那股子暗劲苗头在体内悠悠打着转,搞得人精神头十足,却又没处发泄。他揣上那点儿零碎票子,打算去街口切半斤猪头肉,晚上好歹见点荤腥。
拐出筒子楼,穿两条胡同,就是条老商业街。这个点儿,人多,闹哄哄的。卖糖炒栗子的吆喝声、自行车铃铛声、还有录像厅里传出来的打杀声,混成一片。
他正低着头琢磨是买猪头肉还是便宜点的猪耳朵,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街对面巷口有点不对劲。
三四个半大小子,流里流气,穿着紧绷绷的“时髦”衣裳,堵着一个学生模样的。那学生看着不高,也不算壮实,推着辆破二八,车把上还挂着个旧书包。
“小子,哥几个手头紧,借俩钱花花?”领头的是个黄毛,嘴里叼着烟,伸手就去扒拉那学生的书包带子。
那学生没吭声,只是用手护着书包,往后缩了缩。
“操,给你脸了是吧?”旁边一个胖子不耐烦了,上去就推了一把。
学生被推得一个趔趄,撞在身后的墙上,自行车哐当一声倒了。
王文韬脚步顿住了。他不是啥善男信女,这年头这种事多了,管不过来。但那学生挨了一下,抬起头的那眼神,让他心里微微一动。
那眼神里有点慌,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静,像是被惹恼了的豹崽子,缩着爪子,但绷着劲儿。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那边已经动上手了。黄毛伸手去抢书包,胖子抡起巴掌就往学生脸上扇。
接下来发生的事,快得让人眼花。
那学生脑袋一偏,躲开巴掌,护着书包的手不知道怎么就叼住了黄毛的手腕,往下一拧一拽!黄毛“哎哟”一声惨叫,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往前栽。同时,学生脚下好像绊了一下,身子一矮,肩膀正好顶在扑过来的胖子腋下。
“嘭!”“哎呦!”
两声闷响几乎同时发出。
黄毛被拽得摔了个狗吃屎,手腕子像是折了,抱着手嗷嗷叫。那胖子更惨,被那看似不起眼的一顶,整个人斜着飞出去,一屁股坐进旁边的垃圾堆里,捂着肋叉子,脸憋得跟紫茄子似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剩下两个小混混吓傻了,举着拳头不敢上前。
那学生喘了口气,扶起自己的破自行车,也没看地上哼唧的那俩,推着车就走,脚步不快,但异常稳当。
王文韬的眼睛眯了起来。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刚才那两下,干净利落,发力脆生,尤其是顶胖子那一下,看似用的是巧劲儿,实则瞬间的爆发力极其惊人,绝对是练过的!而且不是野路子,是正经的拳术功夫,带着点形意裹撞的影子,但又不太一样。
是那晚那个赵志龙的同门?来找后账的?不像。这学生年纪对不上,出手也更干脆,没那些虚头巴脑的架子。
他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那学生推着车,七拐八绕,进了一片待拆迁的平房区,最后在一个小院门口停下。院门开着,里面隐约能听到哼哈的练功声。
王文韬没敢靠太近,远远找了个墙根犄角旮旯蹲下,借着半堵破墙挡着。
院子里,果然有人练功。不止一个。
除了刚才那学生,还有个女的。离得远,看不清具体模样,只能看出身段很好,穿着练功服,正在打拳。她的拳法很怪,慢悠悠的,像是摸鱼,但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子圆融和谐的味儿,看着舒服,却又让人摸不透深浅。
那学生放好自行车,也走到院子中间,摆开架势练了起来。这回王文韬看清楚了,是形意拳的三体式,站得极稳,气息沉厚,一劈一钻,劲力顺达,明显有了明劲的底子,而且火候不浅!
这小子才多大?看着也就高中生模样,这身功夫怎么练出来的?
正琢磨着,院子里那打慢拳的女子似乎朝这边瞥了一眼。目光淡淡的,好像只是随意一扫。
王文韬却心里一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气息敛得更紧。那女人的眼神,让他想起李师傅认真时的样子,深不见底。
他没敢再多看,悄默声地退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心里跟猫抓似的。那学生,十有八九就是报纸上那个王超!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了,还是在这么个情形下。他身边那女人,绝对是个可怕的高手,估计就是引他入道的唐紫尘了。
半斤猪头肉忘了买,他脑子里全是王超那干净利落的两下子,还有唐紫尘那深不可测的眼神。
回到筒子楼,李师傅还没回来。他一个人坐在昏暗的屋里,反复比划着王超那一下缠拽和顶撞,越想越觉得精妙,发力时机、角度、力度,都恰到好处,自己虽然劲力可能比他强点,但那种临敌的机变和干脆,还差点意思。
这就是主角光环?妈的,练得是真不赖。
他正琢磨着,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师傅带着一身寒气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师傅?”王文韬站起身。
李师傅没说话,走到桌边拿起凉水壶灌了几口,才重重把壶蹲在桌上:“妈的,碰到个硬茬子。”
王文韬心里一紧。
“不是形意门的。”李师傅呼出口浊气,眼神闪烁,“是另一拨人,手段更阴,像是北边过来的。盯着我们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看向王文韬,语气凝重:“c市不能待了。形意门那边还没摆平,又惹上新的麻烦。准备一下,明天天亮就走。”
“去哪儿?”
“南边不能回,北边也不安生……”李师傅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去广东!”
“广东?”王文韬一愣,那地界儿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天高皇帝远,龙蛇混杂。
“对,广东!”李师傅咬了咬牙,“那边有个老码头,早年我帮过他一回,欠我条命。去他那儿躲一阵,顺便……也该教你点真东西了。你这暗劲老是这么半死不活地吊着,不是个事儿。”
真东西?王文韬心跳陡然加快。
李师傅却没再多说,只是催促:“赶紧收拾,轻装简行。今晚警醒点。”
这一夜,王文韬没怎么合眼。一边警惕着外面的动静,一边脑子里反复过着王超那两下子拳,还有李师傅那句“真东西”。
天蒙蒙亮时,师徒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栋住了没多久的筒子楼,如同来时一样,没留下任何痕迹。
火车站的喧嚣掩盖了所有的秘密。南下的绿皮火车喷吐着浓烟,缓缓驶离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