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妈是抱着小褂子睡着的。
怀里那件褪色的、带着霉味的小衣服,被她捂得温热,像真有个孩子在怀里似的。
她睡得很沉,但梦很乱。
梦里,她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怀里抱着个婴儿。孩子很小,皱巴巴的,闭着眼睛哇哇哭。
她慌得不行,一边晃一边哄:“继业不哭……继业乖……”
门开了,有人走进来。
她抬头看——是傻柱。
傻柱满身酒气,但眼睛很亮,直勾勾地盯着她怀里的孩子。
“三大妈,”他开口,声音沙哑,“这是我儿子。”
她愣住:“你儿子?那……那他娘是谁?”
傻柱不回答,只是走过来,伸手要抱孩子。
她下意识躲开:“你喝了酒,别抱孩子……”
“给我!”傻柱突然吼了一声,伸手来抢。
她死死抱住孩子,尖叫:“不行!你不能抢我的继业!”
拉扯间,孩子哭得更凶了……
三大妈猛地惊醒。
一身冷汗。
怀里的小褂子被她攥得皱巴巴的。
窗外天还没亮,但已经有鸡叫了。
她坐起来,喘着气,心跳得像要蹦出来。
梦里的感觉太真实了——傻柱那双通红的眼睛,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她自己那种“死也要护住孩子”的决绝。
“是真的……”三大妈喃喃自语,“肯定是真的……”
不然为什么梦里那么清楚?
不然为什么她醒来后还记得每一个细节?
不然为什么……她怀里这件小褂子,越看越像梦里那孩子穿的?
三大妈下床,点亮煤油灯。
把小褂子平铺在床上,仔仔细细地看。
布料是普通的粗布,洗得发白了。领口有点破,袖口磨得发亮。前襟有块补丁,针脚很密,是她自己的手艺。
“这补丁……”三大妈摸着那块补丁,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她坐在灯下,一针一线地缝,孩子在旁边的小床上睡着,小脸红扑扑的。
“是我缝的。”她肯定地说,“我给继业缝的。”
那么,问题来了:继业是谁的孩子?
梦里傻柱说是他的。
但梦里的话能全信吗?
三大妈皱眉思考。
傻柱那人,混不吝,爱打架,嘴臭,但心不坏。对她,对院里的大妈大婶,都还算客气。
而且……傻柱确实对她有点不一样。
每次碰面,傻柱都会喊一声“三大妈”,声音比喊别人温和。
有时候她从傻柱门口过,傻柱还会问一句“吃了没”。
还有一次,她拎着重东西,傻柱看见了,主动帮她提回家。
这些细节,平时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一想……好像真有点意思?
“难道……”三大妈脸红了,“傻柱真对我有那个意思?”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长,缠住了她全部的思维。
她今年四十八了,比傻柱大二十岁。
但……但年龄是问题吗?
贾张氏比阎埠贵还大呢,不也敢指控?
再说,梦里那些感觉,那些温存,那些依赖……跟年龄没关系。
那是心与心的靠近。
三大妈越想越激动,干脆不睡了。
她起床,洗脸,梳头,还破天荒地抹了点雪花膏——去年过年时阎埠贵买的,一直舍不得用。
镜子里的人,眼角的皱纹很深,鬓角有了白发,但眼睛还亮着。
“还行。”她对自己说,“不算太老。”
收拾妥当,她小心翼翼地把小褂子叠好,抱在怀里。
然后,坐在堂屋里等。
等天亮,等傻柱起床,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阎埠贵一夜没睡,这会儿正趴在桌上打盹,听见动静,迷迷糊糊抬头:“你……你干嘛去?”
“找傻柱。”三大妈理直气壮。
阎埠贵瞬间清醒了:“找傻柱干嘛?!”
“要抚养费。”三大妈拍拍怀里的小褂子,“继业是他儿子,他得负责。”
阎埠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无力地摆摆手:“去吧去吧……都疯了……我也疯了……”
三大妈没理他,抱着小褂子出了门。
天刚蒙蒙亮,院里还静悄悄的。
她走到中院,在傻柱家门口停下。
门关着,里面没动静。
三大妈想了想,没敲门,而是在门口的石墩上坐下了。
等。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期间,贾张氏出来倒尿盆,看见她,愣了下:“三大妈?你在这儿干嘛?”
“等傻柱。”三大妈说。
贾张氏眼神变了变,上下打量她,最后视线落在她怀里的小褂子上:“那是……”
“继业的衣服。”三大妈坦然地说,“傻柱儿子的衣服。”
贾张氏倒吸一口凉气,眼神从惊讶变成同情,最后变成一种“同道中人”的欣慰。
“我懂。”她拍拍三大妈的肩膀,“都难。但该要的,就得要。”
说完,抱着她的破棉袄走了。
三大妈继续等。
太阳慢慢升起来了,院里开始有人走动。
许大茂出门上厕所,看见她,嬉皮笑脸:“三大妈,等情郎呢?”
三大妈没理他。
许大茂自讨没趣,撇撇嘴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傻柱的门终于开了。
傻柱揉着眼睛走出来,看见门口的三大妈,愣了下:“三大妈?您……您怎么在这儿?”
三大妈站起来,深吸一口气,把怀里的小褂子举到他面前。
“柱子,”她开口,声音有点抖,“这是你儿子继业的衣服。”
傻柱:“……啊?”
“你儿子的抚养费,该给了。”三大妈继续说,越说越顺,“一个月五块,从孩子出生算起,到现在……先给一年的,六十块。”
傻柱彻底懵了。
他看看三大妈,看看那件小褂子,再看看三大妈认真的脸。
脑子里第一反应是:这老太太也疯了?
但第二反应是:等等,继业?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第三反应是:三大妈……好像比平时好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傻柱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想什么呢!这是三大妈!阎埠贵的老婆!比他大二十岁!
但……但三大妈今天确实不一样。
头发梳得整齐,脸洗得干净,还抹了雪花膏,闻着香香的。
眼神也不一样,不像平时那么畏畏缩缩,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他,里面有期待,有委屈,还有……一丝柔情?
傻柱心跳漏了一拍。
“三大妈,”他干咳一声,“您……您说什么呢?什么继业?什么我儿子?”
“你忘了?”三大妈眼圈红了,“梦里你说过的,继业是你儿子,让我先帮你养着……”
“梦里的能当真吗?!”傻柱急了。
“贾张氏都当真了!”三大妈提高音量,“她能当真,我为什么不能?!”
傻柱被噎住了。
是啊,贾张氏都能抱着破棉袄满院讹人,三大妈凭什么不能?
这院里的逻辑,早就崩坏了。
“三大妈,”傻柱试图讲道理,“您看啊,第一,我根本没儿子。第二,就算有,也不能是您的啊,您是阎老师的老婆……”
“梦里的事,谁说得清?”三大妈打断他,“梦里你就是把继业交给我了。我还记得,那天晚上,你喝醉了,敲我家门,把孩子塞我怀里,说‘三大妈,帮帮我’……”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连细节都出来了。
傻柱听着,脑子里居然真的开始浮现模糊的画面:昏暗的灯光,一个襁褓,三大妈惊慌的脸……
“等等!”他甩甩头,“没有!绝对没有!”
“有!”三大妈斩钉截铁,“你不认账也行,但抚养费得给。不然……不然我就去找街道,找厂里,说你始乱终弃!”
傻柱傻眼了。
这词儿,他从许大茂那儿听过,从贾张氏那儿听过,但从三大妈嘴里说出来,格外有杀伤力。
因为三大妈平时太老实了。
老实人一旦狠起来,比谁都吓人。
“三大妈,您别……”傻柱慌了,“我真没钱!我工资都接济秦……接济别人了!”
“我不管。”三大妈抱着小褂子,眼泪掉下来了,“继业也是我的孩子……我养了这么久,你不能不管……”
她哭得真情实感,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傻柱看着她哭,心里突然软了一下。
三大妈平时对他不错,他是个记好的人。
而且……万一呢?
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他真的在某个混乱的梦里,做过什么混账事,留下个孩子,托付给了三大妈呢?
这个“万一”,像把钥匙,打开了他心里某个角落。
他盯着三大妈怀里的小褂子,突然觉得……那衣服好像真的有点眼熟?
“三大妈,”他声音软了下来,“您……您先别哭。这事……咱再商量?”
三大妈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认了?”
“我没认!”傻柱赶紧说,“我就是……就是觉得您不容易。”
三大妈擦了擦眼泪,眼神又变得坚定:“柱子,我知道你心不坏。这样,你先给十块钱,就当孩子的奶粉钱。剩下的,咱慢慢算。”
傻柱张了张嘴,想拒绝,但看着三大妈那张泪痕斑斑的脸,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他叹了口气,从兜里摸出皱巴巴的两块钱——这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就这些了。”他递过去,“您先拿着。其他的……等我发了工资再说。”
三大妈接过钱,数了数,有点失望,但还是小心地收好了。
“那说好了,”她说,“下个月发工资,你再给。”
傻柱含糊地应了一声。
三大妈这才满意,抱着小褂子,转身走了。
走到月亮门,又回头,冲傻柱笑了笑:“柱子,你是个好人。”
那笑容,带着泪,带着期待,带着某种傻柱看不懂的情绪。
傻柱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二大爷家的方向。
脑子里一团乱麻。
“我到底……”他喃喃自语,“欠了多少风流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