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零年代末的香港油麻地,空气中总是混杂着海产的咸腥、街边摊档的镬气以及老旧楼宇散发的潮湿霉味。弥敦道车水马龙,灯火璀璨,但在那些霓虹光照不透的背街后巷,一幢幢挤迫的旧楼如同沉默的巨人,承载着无数市井悲欢与不足为外人道的秘辛。这起轰动全港的灵异事件,便发生在这样一幢毫不起眼的唐楼里。
陈永年那时刚满十八岁,在油麻地一幢旧楼对面的“祥记木材行”当学徒。他手脚勤快,为人憨直,很快便与左邻右舍熟络起来,特别是隔壁“荣记粥粉面”的伙计强仔,以及楼上楼下的老街坊。每日工闲,他喜欢蹲在铺头门口,看着街景,与路过驻足的三姑六婆闲聊几句,听些街谈巷议。
那是夏末秋初一个闷热的下午,住在木材行对面唐楼四楼的福婶,买菜回来时在祥记门口停下歇脚,神情紧张地压低声音对陈永年说:“永仔,我同你讲件事,你唔好惊啊。”
“福婶,乜事咁得人惊啊?”陈永年不以为意地笑笑。
福婶指了指对面唐楼四楼一个窗户紧闭的单位,声音有些发颤:“我屋企就正对住嗰个单位。呢几日,晚晚都听到对面传来搓麻雀声,哗啦哗啦,好清脆。我开头以为系新搬来嘅租客,但望过去……真系吓死人!”
她顿了顿,脸色愈发苍白:“我睇到里面有人打麻雀,一时四个,一时五个,个个都着住成身白衫,白蒙蒙一片。但系……但系有时会有一个行到窗前,佢……佢无个头架!个颈度空空如也!有时仲会喺窗口飘嚟飘去,真系好鬼得人惊!”
陈永年听得心里发毛,但还是强自镇定:“唔系嘛福婶,隔条马路,会唔会系你眼花,灯光反射咋?”
“唔会!我连续几晚都见到!我而家晚晚都唔敢瞓,一合眼就惊佢哋会飘过来!”福婶语气斩钉截铁,眼神里的恐惧不似作假。
自那天起,陈永年心里便埋下了一根刺。工作时,他会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对面四楼那个单位。白天看来,那窗户灰扑扑的,窗棂积着灰尘,毫无生气,与整栋唐楼的破败融为一体,看不出任何异样。他试图告诉自己,那只是福婶年纪大,眼花了。
然而,几天后的傍晚,他在荣记吃晚饭时,好友强仔一脸晦气地坐到他旁边。
“阿年,撞鬼了!”强仔灌了一口凉茶,声音带着压抑的惊慌。
“乜嘢事啊?”
“呢几日,每晚大概九点正,就有电话打来叫外卖,每次都要四碗及第粥,送去对面大厦四楼b座。”强仔说着,指了指窗外,目标赫然就是福婶说的那个单位!
“第一次送上去,我拍门,里面嘅人只系开咗一条门缝,一只手伸出来攞粥,全程见唔到样。我收钱嘅时候,明明睇清楚系港币,银纸嘅手感好实在,返到铺头交数,啲钱竟然……竟然变咗阴司纸!”强仔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当自己唔小心,自认倒霉垫咗钱。”
“第二晚,又系一样!我今次打醒十二分精神,收钱时反复确认,张张都系青蟹(十元港币),紧紧攥住手心里。结果你估点?返到铺头,一摊手,又系一沓阴司纸!邪门到极!”强仔越说越激动,“我同老板讲,老板都唔系好信。”
“第三晚,老板叫阿炳去送。结果一样!佢返来之后面都青埋,话明明睇住系真钱,转眼就变咗!”强仔抓住陈永年的手臂,“今晚!今晚嗰个单位又打电话来叫四碗粥!老板唔信邪,亲自去送!”
陈永年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和强仔,以及荣记的几个伙计,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大约二十分钟后,老板回来了,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纸钱。
“……系真嘅。”老板的声音干涩,“我亲手收嘅钱,睇得清清楚楚,摸得真真切切,一转头……就系咁。”他将那叠印着“冥通银行”的纸钞扔在桌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我报警了!呢单嘢唔对路!”
警察很快赶到,听了荣记老板和伙计的陈述,起初也认为是恶作剧或诈骗。但连续数日,不同的人,包括经验丰富的老板本人,都遭遇同样无法解释的事情,这就显得极其怪异了。为了查明真相,两名军装警员在荣记老板的带领下,上楼去了福婶家,准备从最佳视角观察对面单位。
陈永年和强仔等人,以及不少被惊动的街坊,都聚集在楼下,紧张地仰望着。
福婶家窗户正对着那个灵异单位。当警员和福婶一同靠近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望向对面时,所有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对面单位里,没有开灯,却隐隐透出一种惨淡的、仿佛自内部发出的微光。就在那微光中,清清楚楚有四个人影围坐在一张麻将台旁!它们都穿着如同寿衣般的全身白衣,动作僵硬地伸手、摸牌、出牌。而最令人头皮炸裂的是——那四个身影的脖颈之上,空空如也!
没有头颅!确确实实是四个无头的身躯在打着麻将!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无头白衣似乎“觉察”到什么,缓缓站起身,如同漂浮般移到窗前。那空荡荡的领口,正对着福婶家的方向,尽管没有眼睛,却让人清晰地感到一种冰冷的“注视”。
“啊——!”福婶当场吓得尖叫起来。两名见多识广的警员也骇得连退数步,脸色发白。
消息像炸弹一样在油麻地炸开,并迅速传遍整个香港。第二天,几乎所有报纸的头条都在报道这桩“油麻地无头鬼打麻将”的奇闻。大批市民蜂拥而至,将那幢唐楼围得水泄不通,人人争相想目睹这超自然现象,现场混乱不堪。
为了控制秩序,并彻底调查此事,警方出动了数量前所未有的警力,甚至调来了用于处理严重罪案的装甲车,封锁了街道和那栋唐楼。有胆大的记者设法进入对面楼宇,用长焦镜头拍摄,虽然画面模糊,但依然能分辨出那惊悚的场景——四个无头白影在室内活动。
官方始终未能给出一个合理解释。在封锁该单位,并进行了一场不对外公开的“清理”仪式后(有传言请了高僧或道士),那诡异的搓麻将声和无头鬼影终于彻底消失,再也没有出现。
多年以后,那幢唐楼早已拆毁重建,现代化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都市的浮光掠影,仿佛那段骇人往事从未发生。但每当陈永年路过那里,总会想起那个闷热的夏天,福婶惊恐的脸,强仔手中变作的阴司纸,以及装甲车包围下,那扇曾经映照出无头鬼影的窗户。
他始终记得,在那片繁华的霓虹之下,有些东西,远比黑夜本身更加深邃和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