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盛京城。
经过半月里来战火的洗礼,百姓们对西凉铁骑早已畏惧如虎,一提到董武,无不是谈之色变。
可在朱子约法三章之下,西凉铁骑入城后,并没有到处烧杀抢掠,而是陷入了一种短暂且诡异的平静之中。
这份平静来之不易,稍有不慎便会打破。
可对于百姓来说,倒不是很在意,因为凡是有心思祸乱盛京的士族,皆被朱子军法处置,当街处死了。
在第一位小贩小心翼翼的重新做回买卖,发现并未发生武卒强抢豪取的事情后,越来越多的商铺重新开张,叫卖声此起彼伏,勾栏瓦舍、丝弦管竹再次响彻大街小巷。
于是乎,刚经历了一场战乱的盛京,又恢复成了往日那个载歌载舞,不知世事疾苦的温柔乡了。
至少,在外人来看是这样的。
百姓们并不关心如今盛京城的主人是谁,他们只知道自己的生活没有受到影响,仅此一点便足够了。
只要能混得上温饱,谁又愿意去操心费力的去想那些“大人物”们的事情呢?
反正天塌下来还有个子高的顶着。
殊不知,在如今这层光鲜的表象之下,早已暗流汹涌,危机四伏。
最大的不满,恰恰来自董武赖以起家的西凉大军。
这些来自苦寒西北的悍卒,跟着董武刀头舔血、出生入死,图的是什么?无非是破城之后的财富与美人,是可以任他们肆意宣泄杀戮与征服的欲望。
可现在,一座富甲天下的雄城就在眼前,他们却被一道道严苛的军令捆住手脚。莫说是劫掠富户,欺男霸女了,便是寻常打骂几个不识相的平民,一旦被朱子知晓,轻则鞭笞五十军棍,重则直接斩首示众!
如此高压之下,这些西凉士卒的怨气,便如不断堆积的干柴,只需一点火星便触之即燃。
董武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听到属下抱怨了,甚至于他自己也有麻木了,可属下们不仅不由看到他的半分不耐,反而依旧喋喋不休的在那抱怨着。
“主上,兄弟们拼死拼活的打下盛京城来,凭什么要对着那些腐儒和贱民们哈腰点头?”
“就是,如今不仅小美人没见到,还要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小命,这日子那是人过的,我受不了了!”
“老子打了这么多年仗,好不容易来到江州,还不能享受享受了吗?”
这样的抱怨络绎不绝,吵的董武都有些头疼了。
他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烦躁,狠狠的将案牍上的文案洒落一地,怒道:“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许是出于平日里来对董武的畏惧,这些议论声顿时戛然而止。
但董武的怒气显然未消,恶狠狠的盯着帐下的将领,厉斥道:
“老子特马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吗?啊?可入城前老子答应了朱子的三章,你们让我如何?入城后直接卸磨杀驴?你们踏马过来看看这些事务,你们这些废物哪一个能够处理妥善的?一天天的就知道在老子这里抱怨抱怨,踏马的你们有这个时间到不服好好学着怎么处理城中事务,早一日学会朱子早一日滚蛋,老子至于天天窝在这里受气?就知道吃吃喝喝找女人,一个个的全踏马是废物,滚,都给老子滚出去!”
气极下的董武可不管这些人往日立过什么功,有一个算一个全被他骂了进去。
他本就是粗人一个,最不擅长处理这些事务,本来在西凉只需要会打仗即可,哪曾想来盛京后,不仅要担起城防,还要学着治理民生,这对大字都不识几个的董武而言,简直是一种折磨。
偏偏他手底下还没有一个能接替朱子的人。
这种情况,他又能如何?
难不成在舔着脸去找司家求助?
那不可能!
朱子好歹是孤家寡人一个,也不过是在军纪上严了一点,处理事务上倒是尽心尽力;若是由司家人过来接替他的职责,怕是城中早已生变了。
与至高无上的权力相比,一些将士们的一己私欲到算不上什么了。
泄愤过后,董武很快又冷静了下来,看着门外一众不知所措的将领们,不由没好气道:“你们再等等,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些事情的。”
作为西凉节度使,董武深知不管这些将士如何,当下最需要做的就是稳住军心,否则一旦三军哗变,他又如何去坐拥江州去争夺天下?
可董武却不知,司家老祖早已将他这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只是并未声张。
入夜后,司家老祖如同鬼魅般的潜入到戒备森严的杜家府邸深处。
杜家家主杜淳,此刻正慵懒的靠在太师椅上独自品着茗茶,在看到司家老祖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后,他也不显意外,只是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司家老祖深夜造访,是有何贵干?”杜淳放下茶盏,语气平淡,却带了几分疏离。
司家老祖也不绕弯子,直接坐在了他对面,眼神带着些许忌惮:“杜家主当真是好闲心,如今城中即将水火相交,你不想着为杜家谋条出路,反倒悠闲自在的在府中饮茶,就不怕待到日后城中局势稳定,再无你我两家的立足之地吗?”
杜淳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管他外面洪水滔天,与我杜家有何干系?眼下这盛京城,倒也还算安稳,何来你说的水火相交呐?若是贸然站队,那才是真正的引火烧身。”
他自然知道司家老祖深夜造访的原因,故而话说的半真半假。
董武入主盛京后,对他们这些士族没有丝毫影响,他们也乐得见到司家去与董武、朱子相互制衡,这样他们剩下的家族才能攫取最大利益。
除掉一方,对他有什么好处?
是任由董武肆意妄为?还是坐视司家继续做大?又或者是让朱子将他们赶出权力中心?
不管是哪方得利,对他们来说都算不上一件好事。
他又为何要答应?
司家老祖似是早就料到他会如此推脱,只冷笑一声,压低声音,语气多了几分威胁:“杜家主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只可惜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置身事外就能如愿的。”
“你什么意思?”桌上的茶盏瞬间被杜淳捏碎,他猛地站起身子,阴沉的望着司家老祖。
司家老祖同样站了起来,毫不退避,散发气息与他争锋相对,一字一顿道:“杜家主,莫非你当真以为那夜朱子没察觉到袭杀何绅的人是你?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是被他知道,你是阎罗阁的……”
“够了!”
话未说完,杜淳便冷着脸厉声打断他的话,平日和善的伪装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几近诡异的冰冷。
“此事我心里有数,且容我好好考虑一番。”
“那就希望杜家主尽快考虑,早日给老夫一个答复!”
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司家老祖只留下一声冷哼,便消失不见。
杜淳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不由自主的眯起了双眼,双手死死攥紧,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追随而去。
可片刻后,不知他是否又想到了什么,嘴角竟是泛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有意思,这盘棋下的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