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董武的陈安,并未选择让姜云升继续徒步穿过茫茫大漠,而是调转自身气机,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带着姜云升横穿而过,进入了风沙遮眼,满地枯寂的漠州。
漠州在整个西北,都算得上是恶劣之地,时常奔风走沙,如黑云压城,滚滚而来的沙砾随万千飓风倾泻而下,瞬间吞噬天光,满眼景物不见,只留呼啸风声入耳。
因此,整个漠州除了驻守在穹庐关的守军之外,其余之地尽是鸡犬不闻。
好在二人来的恰是时候,并未赶上沙暴,陈安也没有多余心思逗留,带着姜云升直接来到了穹庐关中。
穹庐关城墙高达十余丈,厚重无比,除却东西各一扇三重铁门之外,便再无其他出口,如此做自然是为了防止风沙侵袭。
东边城门除却朝廷下令其他四州支援,寻常时候几乎不开,可就是这么一道近半废弃的铁门上,却是挂上了一道身影。
二人走近查看,发现这道身影如今已经成了腐臭不堪的尸体,被人用长枪彻底钉死在了上面,他身上的衣物已经被风沙腐蚀的模糊不清了。
凑上前的陈安仔细打量了尸体一眼,还是从上面模糊的纹理中猜出了此人的身份,“李齐?”
他的语气有些沉重,无疑让天地同尘的漠州增添了几分压抑。
虽然义女惊秋早就跟他汇报过此事,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李齐凄惨的死状后,陈安心头难免还是压上了一块巨石。
漠州环境恶劣,凡是来到穹庐关的守军几乎与外界断了联系,不会无故与人结仇。
加上穹庐关是面对西土异人的第一道险塞,这里的守军时常要忍受寂寞,轻易不会外出。
可就这样的一座被人世人遗忘的边关之城,守将却不明不白的被人钉死在了城门上!
这绝非什么小事。
“也罢,不管你生前与他人有着怎样恩怨,都替陛下驻守了十几年,同僚一场,我便替你收尸好生安葬吧。”
陈安叹了口气,大手对着铁门一挥,硬生生的将长枪从上面拔了下来,收敛起李齐的尸骨,拉着姜云升的手,纵身飞入关中。
穹庐关的节度使府修缮在最低处,五丈高的院墙将里面围得滴水不漏,肆虐狂风在狭窄窗洞过滤下,化成了和煦微风,即便是在强劲有力的沙暴尘风中,府邸亦是巍然不动。
此时在节度使府中,穿着粗厚麻布织成的漠州州牧杜悔,一脸惶恐的站在客堂正下方,不断地用手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
见半天无声,杜悔悄悄抬头望了坐在上面的人儿一眼,神色中带了几分谄媚:“司主大人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陈安摆了摆手,平静道:“起来吧,本座自作主张忽来漠州,怪不得你。”
听到此话,杜悔悬着的心终是稍稍平复了下,还未彻底起身,却听陈安忽然又道:
“不过,本座倒是有一事问你,李齐如何死的?”
杜悔面露惊恐,慌不迭地的又跪了下去,声音颤道:“大人......李将军,他......”
“他什么?”
“李将军他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呐!”
用力喊出这句话后,杜悔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俯在地面,低声抽泣起来。
“哦?”陈安声音依旧平静,未显丝毫波澜:“他死你独活?”
“大人明鉴呐,下官出身贫寒,来到漠州之后便一直尽忠恪守,从未出过关外啊!”
杜悔更加惶恐,不停的以头抢地,想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本座知道”,陈安淡淡的回了句,语气骤而变沉:“可这也不是你独活的借口。”
叩首的声音愈发猛烈,跪在地上的杜悔身子也愈发颤抖,他的腔调中都多了几分颤音:
“大人,并非是下官贪生怕死,只是来人实力高强,若下官与李将军一同死去,穹庐关只怕会群龙无首,白白被那异人捡了便宜呐!”
“再者,下......下官与来人并未结怨。”
见地面上磕出了几道红色,陈安目光平静的望着不断求饶的身影,陷入了沉默当中。
漠州虽偏,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瞒不过镇远司的眼线,他早就收到了这边的风声。
李齐作为漠州权力最盛之人,自然是有着天门境的实力,他借助强悍的实力多次外出前往关外,或者往来于西北其他四州,难免会招惹一些孤僻游侠。
如今被人用枪钉死在关门上,倒也在情理之中,他并未感到意外。
见地上的血迹越来越重,陈安右手轻拍在桌上,平静道:“罢了,起来吧,恕你无罪。”
杜悔终是停止了磕头,只是身子仍匍匐在地上,不敢起身。
陈安双手撑在桌上起身来到他面前,单手将杜悔扶起,平淡道:“杜大人,本座并未怪你,只是如今李齐身死,若是异人再次来袭,穹庐关怕是也守不住多久了。”
杜悔未敢用衣袖擦去额上血痕,反而低着头静静听着陈安的话,脸上露出了坚定之色,“司主大人放心,只要下官还活着,必叫那异人无法穿过漠州!”
作为漠州节度使,虽然此地环境恶劣,大部分时间都与外界隔绝,但杜悔还是知晓如今中州的变故。
在诸侯各自为政的情况下,漠州早已没了援军。
换而言之,他们这些驻守在漠州的人,早已被世人所抛弃,哪怕他们化作了风沙,也无人会记得他们。
杜悔唏嘘不已,可怜他十年寒窗凄楚,终作荒郊边关骨,但他不悔。
就在他再次下定决心给予陈安承诺时,这位素来冷漠的司主大人,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罕见的笑意:
“不必,若是真有一日穹庐彻底守不住了,便带着将士们退回到雁京去吧。”
杜悔吃惊的“啊”了一声,可陈安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他只得将疑惑压在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陈安轻轻的摇头,带着姜云升大步走了出去,阴翳的目光透过漫天风沙,落到了大漠之后的金色草原之上,低喃一声:
“漠云潇潇北风肃,铁甲裹箭血未枯。”
“雁寂城空鼓未歇,黄沙处处漫忠骨。”
“边关,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