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海莉薇轻咳两下，避免让自己的行为看上去不太正经。
“这就是我针对您刚才所说的‘补偿’需求，所提供的所有答案。”
“它包含两个部分：一是切实有用，但或许您并不真正需要的技术性建议；二是并无实际功利意义，但或许能解答您内心某些关于‘情感反馈’如何运作的安慰性拥抱。”
omega沉默了片刻，面具之下传来一声带着嘲讽意味的哼笑：“你认为我会缺乏关于此类行为模式及其理论反馈的数据？”
海莉薇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不悦。这种不悦似乎并非源于她给出的“答案”本身，更像是被无意间触及秘密的抵触。
她不太确定具体缘由，但直觉告诉她，此刻或许只有更彻底的坦诚和学术化的剖析才能化解这份危机。
“因为数据并不等于理解，omega先生。您可以读取所有切片的记忆碎片、行为日志、情感波动曲线图，您可以拥有最详尽的数据库，但您无法真正在数据上体验由物理接触和情感共鸣引发的瞬间化学反应。”
“您知道Alpha先生因为我而产生了一系列非理性冲动，违背了部分效率最优解的原则。您的数据库里记录了他异常的行为代码，但您并不真正明白为什么他会对我产生动摇、为什么那些属于‘多托雷’被压抑的代码会在我面前被激活、为什么他宁愿承受风险也要靠近一个变量。”
“我认为，您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被观测的样本。您需要的是一个‘活体对照样本’，一个能与您产生互动、甚至能引发您自身系统产生细微波动的存在。这或许能帮助您更深刻地理解，为什么‘底层代码’无法被删除，以及它们究竟是如何在现实层面运作的。”
omega沉默了。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立刻找到逻辑上的漏洞来反驳她。这种被他人直白地看透、甚至被指引着去审视自身潜在需求的感觉，对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陌生体验。
他心底说不清是恼怒、惊诧，还是被说中的认同感。
“你很聪明，”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几分，“也很了解‘我’？甚至有些知道得过多了。”
omega缓缓向前迈了一步，无形的压迫感随之弥漫开来。
“‘弱点’本身，也是一种数据信息。庸人即便知晓了我的‘弱点’，也无力做出任何改变。但你……似乎不一样。”
omega随意地抬手，在旁边光滑的金属壁面上按了一下，一扇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门无声地滑开，露出里面一个光线柔和的房间。
他侧身，对海莉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动作依旧优雅，却带着命令意味。
“进去。”
海莉薇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房间内部，又看向omega。
“我不太喜欢有人随便触碰我，例如，刚才你那个有些出格的行为。”
“在你想到真正让我满意的‘补偿’之前，暂时留在这里冷静一下。”
看着omega毫不犹豫转身离开、合金门在眼前无声滑拢并传来气密锁定的轻微“咔哒”声，海莉薇站在原地，内心涌上一阵无语。
她环顾这个被当作临时禁闭室的房间。除了角落一个看起来像是集成式卫生间的微小隔间，以及墙壁上几处看不出用途的接口外，空无一物。连把椅子都没有，更别提床了。
所以，omega是因为被她突然抱了一下而不高兴？
海莉薇摩挲着下巴，试图复盘。
总觉得，那种不悦更像是因为她给出的“答案”刺激到了他。
用感性的行动去回应他理性的“补偿”要求，像是在他精密运转的齿轮脑袋里扔了一颗带着毛边的石子……所以这个有点出格的尝试并非毫无意义，多托雷的“弱点”居然真的是情感！
海莉薇试着换位思考了下。无论是喜欢还是讨厌，试想一下，如果自己被一个不算熟悉、甚至某种程度上算是“研究对象”的异性突然拥抱，也会觉得挺膈应和冒犯的吧？
反观Alpha那种别扭又带着点害羞的抗拒，omega这种直接划清界限、给予实质惩戒的反应，反而更符合他展现出的理性和边界感。
就是不知道，omega有没有推测到她行为举止中试图传递的更深层含义——她想告诉他，她给予他的“答案”，不会是完全理性、尖锐、充满算计的，也可以是感性、柔软的。
海莉薇相信以omega的洞察力，应该能理解，只是他接不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等待的时间或许并不算漫长，海莉薇的脑子并没有闲着。
她反复梳理着自身与“书”之间的联系，试图更清晰地捕捉那种玄妙力量的运作规律，同时也在回忆另一个世界里，那些能够潜移默化强化体质、增强精神力的药剂配方。
虽然在此时此刻毫无用处，但多做些知识储备总没坏处。
……好吧，主要还是太无聊了。
就在海莉薇沉浸于思绪中时，门口方向传来一声机械的提示音。
她抬头望去，便见门旁的墙壁上，一个巴掌大小的通讯窗口亮了起来，屏幕上显现出Sigma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海莉薇有些惊讶，第一个来看她的，居然是这位向来以情感淡漠着称的切片。
她走到通讯窗口前，试探开口：“Sigma先生，您是来关心我的吗？”
Sigma的回答干脆利落，“不是。我只是来看热闹的。”
他的视线透过屏幕落在海莉薇身上，“第一次正式接触omega，就被他直接关进了禁闭室。看来，你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不怎么美好。”
海莉薇眨了眨眼，“但是，根据我知道的情报和之前的接触来看，Sigma先生您似乎并没有‘看热闹’这种世俗的喜好吧？按照您的性格，更可能觉得这种行为很无聊，或者效率低下才对。”
屏幕那端的Sigma似乎思考了几秒钟，然后才反问：“你在嘲讽我？”
“没有，”海莉薇立刻否认，“我只是在陈述观察结果。不过，Sigma先生的感情模块反应确实显得有些迟钝。而且，在信息传达和意图理解上，似乎也存在一些翻译误差。”
Sigma没有接她关于感情模块的话茬，而是直截了当地切入了主题：“我是来完成任务和工作量的，不是来跟你进行无意义闲聊的。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对刚才与omega的初次接触，有什么看法或分析？”
海莉薇狐疑地看着屏幕中Sigma那张毫无破绽的脸：“这应该不会是omega先生前脚刚走，后脚就交代给你的工作吧？他刚把我关在这儿，转头就派人来问我对他的态度和看法……”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点难以置信，“omega先生，应该不是这种闷骚的人吧？”
她实在无法想象omega会做出这种拐弯抹角打探反馈的事情。
怎么看这都更像是Sigma自己的意图。
“这也是数据收集的必要部分。”
海莉薇“哦”了一声，“这次又有问卷要填吗？”
“没有。”Sigma随即反问，“怎么，被关起来了反而想做题了？”
“如果实在无聊的话，做做题打发时间也不是不行。”海莉薇耸耸肩，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
Sigma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又开始进行某种错误的分析路径：“看来，你对待我的态度，依旧掺杂着不恰当的随意和不尊重。”
“没有没有，”海莉薇连忙摆手，语气切换成一种浮于表面的诚恳，“我只是觉得Sigma先生您真是太敬业了，时刻不忘数据收集的本职工作。”
她话锋一转，像是随口提起，“说起来，总感觉beta小姐负责的工作量，远不如您和Alpha先生那样繁重呢。”
至于Gamma嘛……一个孩童时期的切片也不指望让他负责什么核心板块的工作了。
Sigma似乎被带偏了一瞬，“分工不同，负责的领域自然有差异。不过，beta那家伙确实很会偷懒就是了。”
但他很快意识到偏离了主题，立刻将对话拉回，“这不是重点。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海莉薇收敛了些许玩笑的神色：“有关对omega先生印象的问题？”
Sigma：“不然呢？别在这里拖延时间，答非所问地套取无关信息。”
海莉薇见只好妥协般地耸耸肩，说了声“好吧”，然后开始表述：“omega先生嘛，看上去彬彬有礼，非常有绅士风度，然后，感觉也挺温柔的。”
Sigma在那边沉默了一瞬，随即用一种有些无语的语气打断了她：“你确定你描述的是omega？”
他的面色透过屏幕都显得有点古怪，“如果你真是这么认为的，那我不得不怀疑你的判断力了。连omega那层最基础的、用于维持高效社交距离的伪装都看不透。”
海莉薇眨了眨眼，一脸“我很认真”的表情：“斯文败类，难道不通常也表现为彬彬有礼、非常有绅士风度的类型吗？”
Sigma：“……你是在骂他？”
海莉薇无奈地叹了口气，“Sigma先生，我觉得，关于情感和意图解读这方面，您还是先别猜了。”
猜了半天，感情方面的推论几乎全错，还容易打乱她的思路。
“如果您有什么具体好奇或者不理解的地方，可以直接问我。也许这样效率更高。”
Sigma并不完全买账，“人，总是会说谎的。即便不是有意欺骗，信息在传递和接收过程中也会被主观认知扭曲。”
海莉薇忍不住小声吐槽：“但我觉得，在理解人类复杂表达这方面，您的‘翻译器’好像更不靠谱一点。”
随即，她清了清嗓子：“omega先生确实表现得非常彬彬有礼，行为举止也符合绅士礼节。这或许是他，或者说作为本体的多托雷，属于高知分子刻在骨子里的傲骨和气质的体现？这是一种教养和习惯，与内在意图无关。”
她注意到屏幕里Sigma再次皱起眉头，陷入沉思，不由得好奇，“为什么您这副表情？我这是在客观描述，甚至某种程度上还是在夸赞您呢，您听起来不开心吗？”
Sigma避开了关于“开心”与否的判定，只是有些生硬地开口：“没什么。你继续说。”
“还有温柔。”海莉薇接着之前的话头，“既然您都说了，我给omega先生的第一印象不怎么好，触怒了他。但他也只是把我关在这个虽然无聊但至少没什么实际伤害的房间里，没有更过激的惩罚手段。这起码比我们初次见面时，您直接威胁要断手断脚显得温柔多了吧？”
Sigma听完，看向海莉薇的目光里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看来，你的神经还是太过大条了。面对omega这样的存在，居然没有产生应有的恐惧和慎重对待的想法。”
“怎么才算恐惧和慎重？”海莉薇反问，“其实我觉得我对待omega先生已经挺慎重的了。毕竟他相当于是你们所有切片的实际管理者，而且，感觉上他应该比你们其他切片都更接近本体的状态和思维层级。”
她顿了顿，突然变得有点不正经，甚至带着点戏谑，“至少，我可没有像对待Alpha先生那样，去摘他的面具、主动牵手，或者要他膝枕之类的……”
Sigma立刻出声制止，语气似乎有点僵硬：“别说了。”
海莉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睛微亮：“对了，说起来，还是omega先生一见面就主动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出实验室的呢。这可是他先动的手哦。”
通讯窗口另一边的Sigma，似乎彻底陷入了沉默。
看着通讯屏幕里Sigma长久沉默、仿佛在进行复杂数据建模分析的样子，海莉薇猜测他八成是在疯狂推算omega主动牵她手的各种潜在动机和深层含义。
不过，这思考的时间也太久了吧？
海莉薇掐着时间，看Sigma近乎苦恼的专注神情，觉得有点可爱。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似乎打断了Sigma的深度运算，他抬起眼，看向屏幕里的海莉薇，语气平静：“你在想什么？”
海莉薇托着腮，直言不讳：“在想，认真思考时的Sigma先生，看起来挺可爱的。有点想摸摸你的头。”
“但是我现在被关在房间里，摸不到，所以有点遗憾。不过，就算不隔着这道门，Sigma先生应该也不会允许我摸头的吧？”
Sigma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转过去半个身子，只留给屏幕一个侧影，“你说话真是太没点礼数和分寸了。”
海莉薇看着他耳根泛起的淡淡红晕，不由内心感慨：情感模块被削弱到这种程度了，居然还这么好撩……她只是说了句“可爱”和“想摸头”而已。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
片刻后，Sigma突然转回身，问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你喜欢我？”
海莉薇：“？？？”
没等她反应过来，Sigma似乎也觉得自己的问题不够严谨，立刻进行了补充修正，“不，应该是，你喜欢‘多托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