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众第二席「博士」的专属研究所——
厚重的合金大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外界所有的风雪与窥探彻底隔绝。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冰冷的白色光源从天花板均匀洒下,照亮了纤尘不染的通道和两旁排列的复杂仪器。
Alpha的气息似乎也被这里的环境同化。他松开了海莉薇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海莉薇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圣洁的白袍在冰冷的灯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晕,与这充满机械感的研究所格格不入。
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目光扫过那些从未见过的仪器,猜测和分析着它们的用处。
Alpha径直走向一个空旷区域,其中央放置着一张金属平台。平台上方的无影灯已经亮起,惨白的光芒将平台映照得如同祭坛。
他转过身看向海莉薇,“站到上面去。”
海莉薇脚步顿住,看向那个气氛诡异的金属台,咽了口唾沫,又抬眸看向Alpha。
“Alpha先生,”她开口,“您怎么这么着急?我们才刚刚……”
“停下你的花言巧语。”Alpha不耐烦地打断她,“这里是研究所,是我的领域!你那套在蒙德用来愚弄我的把戏,在这里毫无用处!”
“想要拖延时间,还是想故技重施,再次在我眼皮底下玩消失?”Alpha嗤笑一声,“我告诉你,这次绝无可能!在我搞清楚你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以及上次消失和这次出现的所有原理之前,你休想离开这里半步!”
“Alpha先生,”海莉薇轻轻叹了口气,“您误会了。我没有拖延时间的意思,也没有想过玩什么消失。”
“如果我真的害怕您,或者想逃跑,我根本不可能主动出现在至冬港口,更不可能跟着您来到这里。”
“我来寻找您,是因为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您,拥有卓越智慧的Alpha先生,才有可能帮助我理解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理解‘书’和无界者的真相。”
她目光扫过那张金属台,最后落回Alpha脸上,嘴角甚至勾起一个带着点无奈和促狭的弧度,“只是,我没想到,您所谓的研究,会这么直接。”
“所以,Alpha先生,您打算怎么研究我呢?像对待那些‘普通样本’一样,把我拆解开,然后用探针、用激光……或者,用别的您能想到的一切手段,去扫描、分析、剥离我的每一寸组织,直到榨取出您想要的数据?”
她摊开双手,做了一个近乎“请便”的姿势,这让她显得既脆弱又无畏。
“需要我现在躺上去吗?或者,需要我配合脱掉这身碍事的袍子?”
Alpha紧紧盯着海莉薇,试图从她那张平静得近乎挑衅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恐惧或动摇。
然而没有。
她的淡然仿佛即将躺上去的不是什么解剖台,而是一张稍硬的沙发。
更让他心头无名火起的是她最后那句——“或者,需要我配合脱掉这身碍事的袍子?”
一股极其陌生的灼热感窜上Alpha的耳根和脖颈。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皮肤也在微微发烫。
这感觉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荒谬了。
他站在解剖台旁指挥过无数次操作,无论是活体还是组织样本,对他而言都只是数据的载体。
脱掉衣物,在研究流程里,也不过是移除无关变量,为了获取更准确的生理数据。
他亲手剥离过无数实验体的皮肤、肌肉、神经,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可当这句话从这个女人嘴里说出来,还带着那种“请便”的暗示语气,居然会让他产生一种类似于羞怯的反应?!
Alpha的声音带上欲盖弥彰的严厉,“这里是实验室,不是你的戏剧舞台,给我立马躺上去!”
他转身,不再看海莉薇的脸,大步走向控制台,手指在金属操作面板上快速敲击,启动仪器。
无影灯光变得更加刺眼,几道不同颜色的柔和光束从天花板和墙壁上的探头射出,开始对金属台区域进行初步的扫描定位。
身后传来轻微的布料摩擦声。
Alpha敲击键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下,才继续动作。
海莉薇依言走向了那张金属台。她侧身坐了上去,然后缓缓躺下。
“袍子不需要脱吗,Alpha先生?”
“闭嘴!”
……
【警告:Alpha核心感知链路已主动切断!】
【警告:实验区核心数据流已被Alpha切片权限强行屏蔽!】
【警告:实时观测中断,仅保留基础物理环境监控!】
切片的意识网络空间内,短暂的死寂。
【什么情况?】beta第一个开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屏蔽了我们?Alpha他居然主动切断了感知共享!他把自己和那个样本关在实验室里,他在里面干什么?!】
【Alpha主动开启最高等级感知屏蔽协议。】Sigma的声音毫无波澜,但相关的数据分析输出没有停下。
【动机大概率为避免其在样本干扰下产生的非理性生理反应被外部观测记录。而此行为也对集体研究计划构成了重大阻碍。】
【非理性生理反应?哈哈哈哈!】beta立刻抓住重点,发出了几乎要掀翻整个意识空间的笑声。
【他就是害羞了,Sigma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分析仪。Alpha那个纯情处男,被样本小姐一句脱衣服的话撩得面红耳赤,连最基本的科研素养都丢了。所以,他不敢让我们看见他对着样本小姐手足无措的蠢样,他怕丢脸!哈哈哈,笑死我了!】
【……】Sigma也懒得理会这个疯疯癫癫、只会在吃瓜嘲讽第一现场出现的女人,【根据屏蔽前最后的有效数据及样本行为模式推断,Alpha切片的行为动机存在严重偏差。】
【样本主动提及脱衣的行为属于配合研究的正常流程建议,作为研究者,应该冷静接受并优化研究方案。但Alpha却拒绝了样本的配合,并且强行中断了我们的观测……】
beta嗤笑着打断了他,【Sigma,你懂什么?这叫占有欲~雄性生物最原始、最低级、却又最顽固的本能。Alpha才不想让样本小姐那美妙的身体暴露在除了他以外的任何视线下。哪怕是我们这些‘自己人’也不行。】
【他潜意识里已经把样本小姐划为了自己的‘私有研究物’。这种被荷尔蒙和幼稚独占欲蒙蔽的愚蠢行为,严重违背了资源共享的科研伦理。】beta大声嚷嚷着Sigma可能想说的话,每一句都在火上浇油,内心却在暗爽。
看吧,Alpha你也有今天!
这种脏水,泼起来最解气了。
【这根本就是严重的渎职和失控!样本的身体数据是极其重要的研究资料,Alpha被那种低级的荷尔蒙支配,拒绝让我们获取关键信息,甚至切断了集体观测!这背叛了我们诞生之初的核心使命。omega,我再次强烈要求强制解除观测屏蔽,换人接管实验!】年长的切片带着强烈的厌恶和焦躁开口。
【解除观测屏蔽?然后呢?】beta立刻开始了针锋相对,声音充满了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冲进去围观Alpha面红耳赤地对着样本小姐手足无措的样子?还是替他把样本小姐的衣服扒了?】
【你这么着急想看样本的身体数据,该不会你也有什么私心吧?】beta精准地往对方的痛处上踩了一脚。
【beta!你——!】
研究所的另一个实验室内,omega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培养槽前。
意识网络中那些嘈杂、激烈的争论,如同无法关闭的背景噪音,强行灌入他的大脑。
beta幸灾乐祸的笑声、Sigma冰冷又冗长的分析、其他切片或赞同或否定,又或者激怒的咆哮……
这些源自他自身不同时期、不同侧面的“声音”,互相攻讦,彼此厌弃,形成了一场永无止境的内耗争斗场。
omega的眼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指尖在操作面板上轻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果然,即便个体都源自“我”,不同成长阶段、甚至不同性别映射的切片,彼此之间也如同异类。
他们共享着同一份疯狂和求知欲,却无法理解彼此的情感模式和处世之道,甚至互相鄙夷,视对方为自身的瑕疵。
这种源自自我内部的分裂与对立,本身就是一个值得玩味的课题,只是此刻,它更像是一种需要忍耐的噪音。
关于Alpha屏蔽实验室的行为,omega迅速剥离了表层切片们争论的干扰,开启了深层次的分析。
样本海莉薇对Alpha产生了远超预期的持续性干扰。从蒙德的消失到至冬的重现,再到一句“回家”引发的逻辑崩溃,以及此刻因为一句脱衣服的话而启动了最高屏蔽的逃避行为,都证明Alpha的情感模块出现了严重冗余问题。
此次实验观测结束后,无论结果如何,Alpha都需要进行一次彻底的格式化处理。
核心数据备份后,需要清除所有冗余情感记录,尤其是与样本海莉薇相关的交互数据。同时,他还需要削弱其情感模拟模块的权重,将其重新校准为更偏向于Sigma的理性模式。
一个能被样本玩弄于股掌、还会“害羞”的切片,已经失去了作为高效独立研究单元的价值。
omega的眼底闪过一丝冰冷。
至于这个样本海莉薇。
她的存在是omega目前最大的困惑点,也是最具诱惑力的谜题。
她在表面伪装的无辜、顺从之下,还潜藏着狡黠与冷静。无论是她在提及“书”和“无界者”真相时,还是面对解剖台和脱衣的建议时,眼底似乎都没有普通人该有的恐惧与软弱。
以及最关键的是,她每次都能精准踩在Alpha暴怒临界点上,然后又能瞬间用言语或姿态“顺毛”的能力。
这种对Alpha情绪临界点的精准把握绝非偶然。她似乎非常熟悉Alpha的反应模式,熟悉到不像初次接触,更像是对一个长期研究对象行为模式的预判和操控。
这不合逻辑,除非,她拥有超越时空的信息……她所说的“书”的能力?或者,她与他或者Alpha的切片有过未被记录的深层接触?
细想之下,omega决定,不能再放任Alpha单独与其纠缠下去。
他准备解除其他切片对样本的接触限制。允许beta、Sigma等在可控环境下的接触、与对话,甚至必要时刻进行非破坏性实验。
以便从不同角度、利用不同切片的人格特质,对样本进行更全面的刺激和观测,获取差异化数据。
Alpha的“情感污染”是个例,还是样本对所有切片都具备潜在影响力?
这也是一个需要对照组的实验。
……
海莉薇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从模糊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薄荷蓝发色。她意识尚未完全清醒,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她带着刚睡醒的迷糊和撒娇的鼻音,伸出手臂,环住了Alpha精瘦的腰身,脸颊在他的制服布料上蹭了蹭,含糊地嘟囔:
“……赞迪克,我好困……”
海莉薇清晰地感觉到,被她抱住的身体瞬间僵硬。Alpha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Alpha身上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压迫气息,他低下头,双瞳死死盯着海莉薇那张还带着懵懂睡意的脸。
“你刚才叫我什么?赞迪克?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被他连同过去那些软弱和耻辱,一起埋葬在意识最底层。除了他自己、所有切片以及至冬女皇和「丑角」,几乎绝无可能被外人知晓。
尤其不可能从这个来历不明的样本口中听到!
Alpha的质问让海莉薇的迷糊瞬间烟消云散,她瞳孔骤缩,环在Alpha腰上的手臂触电般缩了回来。
糟了,她刚才喊了什么?!
她还以为这次昏迷醒来之后也会像之前一样回到自己的世界,然而事实是并非如此。
“啊,我刚才说什么了吗?”海莉薇的眼神迅速恢复了清澈无辜,带着茫然和困惑,仿佛真的刚从深睡中醒来,意识不清。
“Alpha先生,您怎么离我这么近?我这是……还在实验台上?”她一边说着,一边像是为了掩饰刚才的失态而转移话题。
“咦,好像不痛,也没有伤口?Alpha先生,刚才您对我做了什么实验呀?”
Alpha的眼神依旧锐利。海莉薇身体瞬间的僵硬和缩手的动作,以及此刻刻意装出来的懵懂和转移话题的意图,都像在无声地昭示着她在撒谎。
他知道她在转移话题,这个狡猾的样本!
她一定知道“赞迪克”意味着什么!
强烈的冲动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他几乎要立刻将她按回实验台,用最直接、粗暴的手段撬开她的嘴,逼问出她从哪里得知这个名字。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她是否与其他切片、甚至与本体有联系?!
这念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愤怒。
但最终,Alpha只是发出一声压抑的冷哼。
他看到她摸索身体时眼中闪过的疑惑并非虚假,这至少证明之前的实验扫描确实没有对她造成实质性伤害。
强行逼问或许能得到答案,但更可能触发她未知的防御机制或导致她再次消失。
他不能冒这个险……至少在榨干她所有关于“书”和无界者的价值之前。
Alpha这样告诫(洗脑)自己。
“你以为你是普通人类吗?拥有神躯的你,体质自然特殊。那些扫描和能量探测,对凡人或许会造成细胞层面的损伤,但对你来说,大概只是睡了一觉,身体就自行恢复如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