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海莉薇从未见过,更无从习得,却似乎可以理解其含义:
1.坠时
一粒沙,先于世界落下,
砸穿了第一日,也砸穿了末日。
谁在沙中睁眼,
谁就在镜中闭眼。
这诗可真是晦涩难懂。海莉薇看得皱眉,她虽然有种能够将这未知文字翻译为自己能理解的特瓦特通用语,但能否真正理解这些文字的含义还得另说。
且不说这开头两句关于沙粒坠落的故事,结尾的两句话明显有着存在与虚无的非主体性哲学。
存在与虚无不是先后序列,而是同一事件的两面——睁眼即闭眼;睁眼是为了感知沙,但沙蒙了眼;闭上眼看不见,但镜中依旧存在倒影。
这是“书”在解释自身的存在吗?
书页无声翻动,第二页浮现新的诗篇:
2.误名
他们称我为“赤王之心”,
我亦回赠他们一场红沙之梦。
梦醒者皆成我,
我醒者皆成沙。
这段诗更是难以翻译。海莉薇只能大概猜出前两句的可能意思:这本“书”并非赤王神力遗物“沙时经”,其存在与能力却已经被人误解。甚至是赤沙之蝎的大祭司,似乎也被蒙在鼓里。
诗中所说的红沙之梦,或许也就是她这两天连续进入的梦境。“书”将会在梦境中启迪或者利用,与它有缘的人。
至于最后两句话……
海莉薇摸了摸下巴,表情严肃认真。
“梦醒者皆成我……合并众生,众人皆我;我醒者皆成沙……解散自身,我皆空散?”
不懂。
如果只是浅显的表层意思,海莉薇瞥了眼不远处倒下的大祭司。
那些自以为从梦中“清醒”、窥见真相的人,成为了“书”力量投射的容器或傀儡;而那些真正摆脱了幻象、从“我”中醒来的人,却最终化作了真正无知的沙尘,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中。
书页继续翻动,第三页的金沙开始凝聚新的文字:
3.双影
当命定之人握紧权柄,
他将遇见
早已离开的他本人;
两人对视,
只许一人继续向前。
就在第三首诗篇显现完全的瞬间,异变陡生。
石室那厚重的石门入口处,空间毫无征兆地发生了剧烈的扭曲。
光线在那里被拉长、撕裂,形成一个不稳定的漩涡。
一股冰冷刺骨、充满了无尽贪婪与恶意的注视感,瞬间锁定了刚刚融合“书”的海莉薇。
……
石室内的空气带着未散尽的硝烟味。
海莉薇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
她的神情依旧保持着平静,但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尖却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抬起手,抹向自己的脸颊。指尖触碰到一片黏腻的温热,带着铁锈般的腥气——是血。
但当她将沾血的指尖举到眼前时,那抹刺目的鲜红竟如同被风化的颜料,迅速褪色、剥落、分解……最终化作点点散发着微弱金芒的纸屑。
这些奇异的“尘埃”从她指间簌簌落下,还未触及地面,便彻底消散在空气中,不留一丝痕迹。
海莉薇的眼眸死死盯着那消散的痕迹,大脑回忆起刚刚经历的惊悚瞬间:
在她刚刚尝试理解“书”融合后的变化,心神略有松懈之际,一个声音,清晰无比地在她耳边响起,呼唤着她的名字。
“海莉薇……”
她本能地回头。
那是一个没有具体五官、轮廓模糊但确是人形的东西,在她回头的瞬间已近在咫尺,带着湮灭一切的冰冷,直扑而来。
千钧一发,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源于融合“书”后获得的“界外命运之眼”让她瞬间捕捉到一个极其微弱的线头,她下意识地扯断了它。
袭击者在她面前瞬间崩解消散,只留下那泼洒在她脸上、此刻却化为纸屑的“血”。
“无界者……”海莉薇低声念出“书”曾警告她的名词。
——那些觊觎权柄、游走于世界之外的存在。它们的追杀,如影随形,不死不休。
原来这就是追杀。
来得如此之快,如此诡异。
她艰难地移动视线,落在旁边依旧昏迷不醒的大祭司身上,确认他只是深度昏迷而非死亡后,目光又重新回到了“书”的投影上。
书页并未因刚才的袭击而混乱,依旧停留在她之前正在解读的位置。
4.空白页
最后一页从未空白,
它只是等一个不会写下名字的人。
当那人提笔,
所有名字将同时签名,
所有签名将同时消失。
海莉薇的目光在这几行诗上反复逡巡。
“最后一页从未空白”?这似乎是个悖论。它说在“等一个不会写下名字的人”……
她反复琢磨着文字。
“签名”……
“书”的封面,烙印着扭曲的金色符文。她之前只觉那是某种象征,但现在,一个念头如闪电划过脑海——
封面的核心位置,符文汇聚之处,本该有一个名字!一个曾为这本书命名的存在留下的烙印!但那个名字,被某种力量抹去了,或者……从未被真正写上去,只是预留了一个位置?
“它只是等一个不会写下名字的人……”海莉薇低声自语。
不是等待签名,而是等待“认领”。
等待一个不需要在封面上留下自己名字、却能真正成为其主人的存在。
当这个存在提笔——或许意味着真正掌握权柄、开启书页的那一刻。那么,所有曾为它命名、试图留下印记的名字……可能代表了旧主的印记、束缚、或者定义,都将同时被抹去,
如同从未存在过。
这本书,在等待一个能抹去过去所有定义、赋予它全新意义的主人。一个能让它从“xxx之书”变成纯粹“书”的存在。
而这个存在,似乎就是她?
这解释了“书”为何称她为钥匙,为何选择与她融合。
海莉薇压下心头的悸动,目光移向下一条预言:
5.无界
若你听见自己喊自己的名字,
切勿回头——
那是对面世界的你
在替这个世界的你背对命运。
“若你听见自己喊自己的名字,切勿回头……”海莉薇的呼吸瞬间一窒。
刚才,那声呼唤!
“那是对面世界的你在替这个世界的你背对命运。”
“对面世界”……平行世界?其他命运分支?
“替这个世界的你背对命运”……
一个荒谬却逻辑合理的推论在她脑中瞬间成型:
那个被她扯断线头、瞬间湮灭的“无界者”,很可能就是来自某个被权柄反噬、彻底扭曲堕落的平行世界或命运分支中的自己。
那个扭曲的“海莉薇”扑向她,试图将她拖入同样的深渊,某种意义上,不正是在“替”她去承受那背弃命运、堕入疯狂的结局吗?
如果她成功了,那么这个世界的海莉薇就死了,由那个扭曲的存在替代。
海莉薇看着自己指尖残留的最后一点金芒彻底消散。
她刚刚反杀的,是另一个可能的世界线中悲惨的“自己”。
而这……只是第一个。
她获得了窥见命运、掌握可能的权柄,却也成为了所有失败和扭曲的“自己”的目标。这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在无数世界线上演的自相残杀。
海莉薇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当她再次睁开眼时,深黑色的瞳孔深处,所有的恐惧和动摇都被压缩到了极致。
权柄是诅咒,亦是力量。追杀是灾难,亦是磨砺。既然避无可避,那就来吧。
而在这些封藏的情绪之下,一种几乎被她刻意忽略的感受却在悄然翻涌。
兴奋。
是的,兴奋。
一种面对世界级谜题、手握万能钥匙、而且即将开启禁忌之门的、属于纯粹学者的兴奋与狂热。
“书”所展示的,是超越提瓦特现有认知框架的宏大图景——世界线的分叉、命运的编织、权柄的本质、甚至“自我”在无数可能性中的投影与斗争……
每一个命题,都足以让一个求知若渴的学者为之献祭一生。
而现在,她不仅窥见了门扉,更是手握钥匙,成为了这宏大图景的一部分。甚至成为了其他“自己”不惜跨越世界也要猎杀的目标!
“我也想知道……”海莉薇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石室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一种压抑的激动,“手握这份权柄,我能走多远?能解析到什么程度?能创造出怎样的可能性?”
那个“空白页”,那个等待她去书写、去定义的“终局”、去定义的“终局”……其可能性本身,就是最诱人的课题!
海莉薇站起身,走到昏迷的大祭司身边。她略一沉吟,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她感应得没错,这位大祭司的体内确实存在一丝源自“种子”的残留印记。她将这丝印记抽离。
大祭司喉咙里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狂热或茫然,而是带着疲惫和解脱后的清明、属于凡人的神色。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空无一物的供台,最后落在海莉薇身上,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而平静:“我感觉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现在,梦醒了……”
海莉薇看着他清澈的眼神,心中了然。当“书”最终与她融合,当那些借他之口泄露、超越凡人理解的知识被收回,这个可怜的老人终于从被“神明”力量扭曲的噩梦中挣脱出来。
他不再是那个能窥见命运碎片却深陷疯狂的先知,而是变回了一个普通的、或许还带着点创伤记忆的部落祭司。
“梦醒了就好。”海莉薇平静向他伸出手,“大祭司您还能起来吗?我们该回去了。”
大祭司借助海莉薇的搀扶,有些吃力地站起身。
“走吧……是该回去了。”
搀扶着脚步虚浮的大祭司,两人沿着来时的秘道缓缓返回。走出偏殿入口时,沙漠正午的炽烈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大祭司似乎对这条秘道和赤王陵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只是本能地跟着海莉薇。
当他们拖着疲惫的身影出现在绿洲边缘时,立刻引起了部落族人的注意。
“大祭司,是大祭司!”
“还有那位尊贵的客人。”
“他们从遗迹方向回来了!”
惊呼声响起。
很快,酋长带着一群族人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大祭司,您……您没事了?”酋长激动地看着老人清明的眼睛,几乎不敢相信。
“我好多了。”大祭司虚弱地点点头,“多亏了这位……”
他话未说完,一个年轻气盛的族人猛地站了出来,指着海莉薇,带着愤怒和怀疑:“是你!你对大祭司做了什么?他之前还好好的跟你出去,现在变成这样?还有你衣服上的血……”
海莉薇低头看了眼污染衣物、未能化为纸屑的血迹,沉默不语。
“阿米尔,住口!”酋长厉声喝止,他阅历丰富,更清楚海莉薇和赞迪克的不凡。
他能感觉到大祭司的状态虽然虚弱,但那种让人不安的疯癫气息确实消失了,而且海莉薇的眼神平静得可怕,绝非心虚之人。
“可是酋长,她……”
就在气氛有些紧张之际,大祭司挣扎着摆了摆手,“不,不关她的事。恰恰相反,是她带我走出了迷途。”他看着海莉薇,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敬畏,“我只是太累了……”
酋长立刻顺着大祭司的话,严厉地瞪了那个质疑的族人一眼:“还不快扶大祭司回去休息,准备最滋补的肉汤和安神的草药!”
族人们不敢再多言,连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大祭司回他的帐篷。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从绿洲外围传来:
“酋长!酋长!出事了!出大事了!”
只见几个负责在绿洲外围巡逻的族人跑了过来,脸上写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慢点说,怎么回事?”阿卜杜勒心头一紧。
其中一个年长的巡逻者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沙……沙海,那片时之沙消失了!”
“什么?”阿卜杜勒和周围的族人都惊呆了。
“真的!我们按照惯例去查看那片沙海的情况,结果发现那片区域只剩下最普通的黄沙了!”巡逻者激动地比划着,“那些诡异的金色流沙、让人发疯的幻象,什么都没有了。就像那片沙海从来就没存在过一样!”
酋长猛地转头,目光射向海莉薇。
他联想到大祭司的“清醒”、联想到海莉薇带着战斗痕迹归来、联想到她曾进入过那片沙海,更联想到她此刻那平静得过于异常的深邃眼神。
难道这一切都和她有关?
海莉薇迎着酋长震惊而探寻的目光,心中依旧平静。
她获得了“书”的权柄,将其与自身融合,抹去其旧有定义、成为其新主的那一刻,那些依附于“书”而存在的异常显现——时之沙海,或许就因为失去了力量源头和存在的“定义”基础,而直接崩溃消散了。
这是权柄易主带来的连锁反应之一。
她没有解释,只是对酋长微微颔首,“或许,这是赤王的意志,终于让那片诅咒之地回归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