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白光逐渐褪去，脚下传来了坚实、却带着垃圾填埋场特有潮湿腐殖质气味的触感。
海莉薇眨了眨眼，适应着外界相对昏暗的光线——雨停，且已是黄昏时分。
他们回来了。就在当初进入秘境入口的那个废弃填埋场。四周堆砌的垃圾山在暮色中投下扭曲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混合着金属锈蚀和有机物腐败的气息。
她站稳身体，而赞迪克松开了抓着她的手，海莉薇第一时间低头确认怀中的小梅里——小女孩依旧在沉睡，呼吸平稳，脸颊红润，像只安静蜷缩的幼兽。那块普纽玛结晶在她衣襟旁散发着温润的紫光。海莉薇这才松了口气，抬眼看四周。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如同被一场无形的风暴席卷过。
最外围的是大风纪官，他靠在一块半人高的矿石上，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也带着一种锐利的警觉。
不远处，赛缇娜正倒在一堆废弃的机械零件旁，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但平稳。
再远一些，是那群之前被贪婪驱使的学者和冒险家们，此刻也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瘫软在地，姿势各异，但都失去了意识。
更远处，卡尔·福勒那身破烂昂贵的礼服格外显眼——他像一具真正的尸体一样僵硬地躺着，胸口那个嵌入的炼金装置彻底碎裂，露出一个可怖的空洞，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再无一丝生机。
他果然没能活着出来。
看来所有被卷入秘境的人都被“吐”了出来。大部分只是被秘境迷惑，在最后时刻遭受了精神冲击或秘境崩溃时的空间震荡导致的昏迷，包括大风纪官和赛缇娜。
卡尔则因为作为祭品被彻底榨干，死在了里面。母亲暂时安全但形态异常需要处理，这么多人昏迷需要解释和善后，卡尔的尸体是个大麻烦，当务之急是……
她刚张开口，准备对赞迪克说点什么，比如“清点人数”或者“优先处理伤员”，甚至只是“我们现在怎么办”——声音还未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她拉了过去。
“海莉薇！”
赞迪克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完全不同于他平时那种带着戏谑的慵懒。
他那双红瞳此刻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纯粹的、近乎疯狂的兴奋火焰，脸上是海莉薇从未见过的、毫无掩饰的狂喜与激动。
秘境崩塌前的生死一线、与深渊造物的周旋、目睹禁忌仪式的震撼、尤其是最后成功“榨取”了阿尔贝里希毕生知识精华的狂喜……这一切如同最烈的催化剂，点燃了他骨子里那份对极致刺激和未知的贪婪。
他根本不给海莉薇任何反应或拒绝的机会，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低头狠狠吻了下去。
这个吻狂暴、炽热、毫无章法，充满了掠夺性。
与其说是情欲的宣泄，不如说是他内心那股几乎要爆炸的亢奋与征服欲的具象化。它激烈、混乱、甚至带着一丝野蛮的啃噬感。
他用力地吮吸着她的唇瓣，撬开她的齿关，仿佛要将她肺里的空气连同她这个人一起吞噬下去，分享他此刻灵魂都在颤栗的极致快感。
海莉薇被他撞得踉跄一步，怀中的小梅里差点脱手。
她的大脑在最初的冲击下空白了一瞬，然后便感觉到赞迪克唇齿间残留着的血腥味，她感受到他滚烫的呼吸和胸腔里那颗因兴奋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此刻的行为，也被她归结于类似……某种大型犬类在极度兴奋时的扑咬舔舐行为。
她没有挣扎，只是带着点纵容地任由他发泄这股狂潮，同时稳稳地抱紧了怀里的“小包袱”，确保母亲不会被波及。
几秒钟，或者更久？在海莉薇感觉像一个逻辑混乱的世纪之后，赞迪克终于放开了她，微微喘息着，脸上那种近乎癫狂的兴奋还未完全褪去，红瞳依旧灼灼地盯着她，嘴角咧开一个张扬的、满足的、甚至有点傻气的弧度，像个刚完成恶作剧又得意忘形的孩子。
海莉薇的大脑终于重启成功。她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同样有些紊乱的心跳，用一种极度冷静、极度平稳，甚至带着点研究观察意味的语气，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你是狗吗？”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只有昏迷者呼吸声的黎明前坑底，显得格外清晰。没有愤怒，没有羞涩，只有一种对伴侣不可理喻行为的精准定性，以及一丝只有他才能听出的、藏在冷静下的纵容。
赞迪克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响亮、更畅快的大笑，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递给她。笑声在寂静的坑底回荡，惊飞了几只落在远处垃圾堆上的乌鸦。
“汪!”
他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短促、带着绝对故意的模仿音节，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海莉薇的耳朵里。
这声“汪”没有丝毫羞耻，反而充满了挑衅和邀功般的得意。
而他的红瞳里也闪烁着恶作剧得逞般的、纯粹的快乐，还有一丝只有海莉薇才懂的、被精准戳中“痒处”的兴奋。
这个“狗”的标签，在他们之间早已超越了字面意义，成了一种只有彼此才理解的、带着亲昵与纵容的专属密码。
“你是狗吗?”如同一个精准的开关，瞬间按下了赞迪克身上某种特定的亢奋模式。
他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毛茸茸的脑袋——虽然平时打理得还算体面，但此刻在秘境折腾后确实有些凌乱，不容拒绝地拱进海莉薇的颈窝，带着硝烟、血腥气和属于他自己的薄荷香的独特气息。灼热的鼻息喷在她的颈侧敏感的皮肤上，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笑意和未褪的亢奋，“被你说中了，主人~刚从深渊的狩猎场满载而归的猎犬，需要一点……嗯……安抚?”
他一边说着，一边得寸进尺地在那片细腻的皮肤上又用力蹭了两下，甚至伸出舌尖，飞快地、带着明显挑逗意味地舔过她颈侧的脉搏跳动处。
湿热的触感如同微弱的电流窜过。
海莉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唇舌的温度，以及他刻意模仿犬类行为中包裹着的、赤裸裸的情欲暗示。
这混蛋……
颈侧传来的微妙触感和赞迪克滚烫的身体让海莉薇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又乱了一拍。她强作镇定地推了推他靠得过近的脑袋，语气努力维持着平板的吐槽：“安抚?我看你需要的是冷静剂和狂犬疫苗。还有，松开点，你压到我妈妈了。”
她示意了一下被两人夹在中间、依旧沉睡的小梅里。
赞迪克这才恋恋不舍地稍微松了点力道，但依旧保持着环抱的姿势，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像只找到舒适位置的大型犬。
他看着海莉薇故作冷静却微微泛红的耳尖，低低地笑，胸腔的震动再次传来：“遵命。不过疫苗就免了，我觉得我健康得很……除了这里。”
他侧了侧头，露出肩膀上那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伤口，鲜血还在缓慢渗出，染红了破损的学者袍，在昏暗的暮色中显得格外狰狞。
他故意把伤口凑近海莉薇眼前，语气带上了一丝夸张的委屈，“看，为了保护弥足珍贵的主人和她的小包袱，英勇的猎犬光荣负伤。主人是不是该履行一下治疗职责?”
海莉薇看着那道伤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纵使知道赞迪克是在故意卖惨，但那伤口的严重程度是实打实的。她心底那点因他“狗行为”升起的无奈瞬间被更强烈的关切取代。
“失血过多导致供氧不足，确实会影响智商，让你更像条傻狗。”她没好气地怼回去，动作却不再迟疑。
海莉薇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小梅里完全安置在干燥的地面上，确保普纽玛结晶紧贴着她。然后转过身，面对着赖在她身上的赞迪克，伸出手，直接按住了他完好的那边肩膀，微微用力将他按坐在旁边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上。
“坐好。别乱动。”
赞迪克顺从地坐下，仰头看着她，红瞳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像等待投喂的狗狗。
海莉薇在他面前蹲下，翠绿色的草元素光芒再次从她掌心亮起，比之前更加柔和、更加凝练。她小心翼翼地将充满生机的力量缓缓注入伤口深处。光芒所及之处，污血被净化，撕裂的血管和肌肉纤维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连接、愈合。
赞迪克不再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海莉薇近在咫尺的脸。暮色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低垂，掩映着那双总是充满理性分析的眼眸，此刻却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他的伤口。
一种奇异的、混杂着满足、欢愉和更深沉情感的热流在他胸口涌动，暂时压过了劫后余生的疯狂兴奋。
他忍不住抬起没受伤的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抚摸掌心的纹路，有意无意地在上面打转。
海莉薇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瞥了他一下，“你的兴奋行为已经影响到我的治疗了。”
驱动元素力可是需要精神高度集中的操作。
但她并没有躲开他的触碰。
这个行为很像当初在秘境里，小赞迪克的奇怪癖好……
“影响?”赞迪克故意歪着头，红瞳紧紧锁着她的眼睛，舌尖意犹未尽地舔过自己的上唇，仿佛在回味刚才的触感，“哪种影响?心率?呼吸频率?还是……”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被他蹭得有些凌乱的衣领和泛红的颈侧皮肤，“……皮肤电反应?”
他低笑着，微微侧头，靠近海莉薇的耳廓，用只有她能听到的气音低语：“饲主的命令收到了。不过，‘停止摩擦’这条指令执行起来有点困难……毕竟，见到主人，摇尾巴是天性。”最后一个词，他故意咬得又轻又慢，带着浓浓的调笑和某种不言而喻的承诺。
海莉薇只能翻了个毫无威慑力的白眼。
伤口在海莉薇全力的治疗下快速愈合。深可见骨的创口变成了粉嫩的新生皮肉，虽然还需要时间完全长好，但已无大碍。赞迪克活动了一下肩膀，感觉灵活如初。
“完美！”他赞叹一声，刚想再凑过去讨个“奖励”，目光却扫过坑底，再次精准地锁定了卡尔·福勒那焦黑的尸体。
某种本能瞬间盖过了谈情说爱。
他像发现了新玩具的狗一样，眼睛一亮，噌地站起身。海莉薇刚想提醒他动作别太大牵扯伤口，他已经几步窜到了卡尔的尸体旁，动作麻利地蹲下。
他的手指在破烂的礼服里摸索了几下，很快，一枚黯淡无光、边缘缠绕着紫黑色纹路的岩元素神之眼被他抠了出来。他掂量了一下，入手冰凉沉重。
神之眼里曾经属于卡尔的岩元素力量仿佛彻底沉寂，或者说，被深渊深度污染后变得极其微弱和不稳定，像一块蒙尘且内部布满裂痕的顽石。
赞迪克走回海莉薇身边，刚才的深沉暖意被一种孩子气的得意取代。
“看！”他语气轻快得像在分享糖果，“天上掉馅饼，还是块岩元素馅饼。”
被深渊力量侵蚀的神之眼……虽然可能蕴藏危险，但明显也更具有研究价值。
海莉薇只是叹了口气，对赞迪克的行为没什么异议，只不过……
“母亲需要安静的环境、专业的医疗观察，以及一个……合理的身份解释。”她低头看着母亲稚嫩的脸庞，眉头微蹙。
让人把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联想到四十多岁的知名学者梅里教授？
还好这个镜里秘境一开始吸引人进入的缘由之一就是那能够“返老还童”的神迹。
赞迪克认为梅里教授是个有趣的“样本”，不过在海莉薇面前，他可不敢说出这种送命题般的话题。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压抑的呻吟。
大风纪官的眉头皱得更紧，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即将从昏迷中苏醒。赛缇娜的呼吸也明显变得急促起来。
“看来我们的‘警犬’要醒了。”赞迪克瞬间收敛了脸上过于外露的兴奋，嘴角勾起一个惯常的、带着几分戏谑和疏离的弧度，仿佛刚才那个癫狂大笑、强吻女友的人不是他。
他目光飞快扫过大风纪官的方向，又瞥了一眼周围尚未苏醒的人群，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灵光。
“啧，麻烦。”他低语一句，动作快得惊人——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一个利落的转身，毫不犹豫地躺倒在旁边一块相对平整、但满是灰尘和碎石的冰冷地面上，甚至还顺势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看起来像是被空间震荡抛出来、摔得不轻的模样。
他迅速闭上眼睛，胸膛的起伏也变得微弱而均匀，一副“我也刚被秘境吐出来正昏迷不醒”的姿态。
躺下的同时，他还不忘用气音飞快地对海莉薇交代：“记住，亲爱的学姐，我们是‘侥幸’从那个失控秘境里逃出来的‘幸存者’，对最后发生的事情‘知之甚少’，而这位‘小姑娘’……”他眼皮下的眼珠似乎还朝小梅里的方向动了动，“是我们在混乱中‘意外’救下的，身份‘不明’。”
交代完毕，他彻底“昏死”过去，仿佛刚才的活蹦乱跳全是幻觉。
海莉薇抱着小梅里，看着赞迪克这一气呵成的“原地昏迷”表演，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这演技……未免太过浮夸。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沉睡的母亲，又瞥了一眼赞迪克那副“我晕得很认真”的样子，果断地抱着小梅里，也顺势缓缓侧身，倚靠在一块冰冷的矿石旁，微微蜷缩起身体，闭上了眼睛，呼吸放得绵长而微弱。
装晕？好吧。
既然赞迪克选择了如此戏剧性的退场方式，她也只能配合演出“同样被秘境折腾得筋疲力尽、不堪重负的幸存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