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莉薇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抚上Alpha西装褶皱的边缘和沾着的冰屑，语气充满了心疼和困惑：“Alpha先生，您怎么不说话呀？您也遇到危险了吗？是不是那些追我的坏东西又来了？您受伤了吗？”
她仰着脸，眼神里是毫不作伪的关切。
至少看起来是。
“……”
Alpha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所有的质问、怒意，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和“依赖”堵在了嗓子眼儿里，噎得他几乎窒息。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无比干涩：“消失了一个月……”
他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后，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你去了哪里？”
来了！关键质问！
海莉薇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但脸上的表情却更加茫然和无辜。
“消失？一个月？”她重复着，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我不知道呀。我就记得在马车里枕着您睡着了……”
她的脸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语气带着点不好意思，“可能是睡得太沉了？等我醒来，周围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我好害怕，就赶紧来找您了……”
“至于去了哪里，我真的不知道呀，”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做出努力思索的样子，“感觉就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光怪陆离的，好像去了很远的地方，但又记不清了。醒来就发现自己站在这个陌生的港口。”
Alpha的表情凝固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刚刚扑进他怀里哭诉害怕的女人，再看看周围跪了一地、噤若寒蝉的愚人众士兵……
一个月的时间差……突然出现在港口……“睡了一觉做了个梦”？
这荒谬至极的解释，和他之前冷静分析出的结论，什么被世界删除、高等骗局，都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这让他怎么相信她？！
难道不是她欺骗了他？难道真的存在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力量，在她睡着期间，强行将她带离了这个世界，抹除了她的存在痕迹，一个月后又莫名其妙地把她扔了回来，甚至可能干扰了她的记忆？
……似乎、也许、大概，这种可能性也并非为零。
Alpha感觉自己的大脑正在疯狂过载，在众人面前发生着悄无声息的短路问题。
他看着海莉薇那双近在咫尺、仿佛能吸走他灵魂的眼睛，最终，所有翻腾的思绪都化作了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问询：
“名字……告诉我，你的名字。”
海莉薇脸上依旧维持着茫然无措的表情，但眼底深处，一丝狡黠的金光悄然划过。
她微微歪了歪头，仿佛对Alpha的执着感到一丝困惑，然后，用她那清甜无辜的嗓音说道：
“海莉薇。Alpha先生，我叫海莉薇呀。”
……
来自多托雷的意识网络区域，一项会议强制启动。发起人是omega。
【Alpha信号隔离中……隔离成功。会议议题：Alpha异常行为分析及样本海莉薇再出现事件评估。】
【哈，隔离得好啊！】beta第一个跳出来，声音充满了幸灾乐祸的亢奋，【我看他那个脑子绝对是出bUG了，omega，我强烈建议立刻把他抓回来，剖开脑子，好好检查一下是不是情感模拟模块短路烧糊了！看他那副样子，跟个被抢了骨头又突然找回来的疯狗有什么区别？样本消失他宕机，样本出现他却更疯了。】
【beta，请保持必要的理性与客观输出。】Sigma的声音响起，打断了beta的话。
他似乎在快速检索着庞大的数据库：【此次会议，我将重点整理两人的交互与样本信息归档。目标样本个体名称确认——海莉薇；再次出现坐标——至冬主港口入口。以及Alpha的生理数据同步记录——心率异常加速、血压显着升高、瞳孔持续放大、交感神经系统高度激活、肾上腺素及去甲肾上腺素分泌水平急剧攀升……】
Sigma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整合数据：【根据历史数据分析，在样本海莉薇首次出现期间，Alpha在与样本进行物理接触时，后台观测到多次与任务无关、且偏离基准的心率及皮电反应波动。异常时间点与当前生理激变反应模式存在高度相关性。】
【我个人的结论是：Alpha对样本海莉薇表现出强烈的、非理性生理应激反应。结合本体青年期的生物特征映射数据，此年龄段雄性人类睾酮水平接近峰值，性驱力显着增强，对异性的兴趣从抽象好奇转向具象化的‘接近与建立亲密关系需求’。】
【此外，该阶段个体的自我认同构建往往高度依赖外部社会评价，将‘拥有伴侣关系’视为获取成人身份认同与群体地位的重要‘社会标记’。研究显示，十八九岁的男性比十四五岁的男性更强烈地将‘有女朋友’视为自我价值与吸引力的核心证明之一。】
【……】
意识链路里短暂的沉默。
【所以，】Gamma带着困惑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Sigma的意思是……Alpha是想和那个叫海莉薇的样本谈恋爱？】
【噗——哈哈哈哈哈哈！】beta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意识空间仿佛都在她的笑声中震动。
【谈恋爱？！哈哈哈，Gamma你真是个天才！对，太对了！我们伟大的、追求极致理性的Alpha，被一个样本搞得数据混乱、行为失控，原因竟然是他那被本体青春期残余激素支配的愚蠢的‘恋爱脑’发作了！】
【哈哈哈哈——本体当年那些被藏在实验数据底下、不敢承认的凡俗欲望，居然在Alpha这里借尸还魂了！笑死我了，这绝对是本年度最伟大的发现！】
【荒谬！】一个较为年长的切片冷冷开口，【低等生物基于繁衍本能驱动的荷尔蒙冲动，竟然污染了我们对纯粹知识的追求！Alpha的失职不仅在于看管不利让样本丢失，更在于他竟允许自身逻辑回路被这种原始欲望侵蚀！本体创造我们是为了探索真理，不是为了满足这种肮脏的生理需求！】
另一位切片也加入了批判：【非常认同。这种源自本体劣根性的情感冗余必须被彻底清除。Alpha的存在状态已经对整体研究计划的严谨性和安全性构成威胁。omega，我建议启动Alpha切片的强制回收与深度格式化程序。】
【可是……】Gamma微弱地反驳，带着一丝不忍，【我们这样在背后蛐蛐Alpha，他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啊？】
【生气？】beta嗤笑一声，满是嘲讽，【他有什么资格生气？他现在不仅是切片，更是我们绝佳的观察样本。一个活生生的、被‘青春期恋爱脑病毒’感染的完美病例！记录他的每一个宕机瞬间和激素失调的狂暴，以及面对样本小姐时那手足无措的蠢样，这不比研究一万个普通人类更有价值？你说对吗，omega？】
意识空间再次陷入短暂的沉寂。所有切片的意识都等待着一直沉默的omega。
片刻后，omega的声音才终于再次响起：【继续观测。】
【目标一：样本海莉薇的稳定性、能力来源及再次出现的原因机理。】
【目标二：Alpha切片在极端情绪及非理性驱力作用下的行为模式、决策逻辑崩坏过程及潜在恢复阈值。】
【目标三：样本与切片交互过程中是否存在可被解析的、超越当前认知的‘规则’信息。】
【任何切片，不得干预当前实验进程。Alpha的异常，本身已成为实验的一部分。记录所有数据，尤其是……他逻辑崩解的详细参数。】
虽然omega很不想承认，但Alpha这种情况的确是恋爱脑发作导致的异常。
【……是。】
【收到。】
【明白。】
【记录中……】
切片的回应带着不同的情绪，但无人再提出异议。
会议结束，无形的屏蔽屏障并未撤销。Alpha对意识深处这场将他当作“病毒样本”来研究的会议，浑然不知。
此刻的他正被海莉薇紧紧挽着手臂。更过分的是，她纤细的手指还灵活地穿插进Alpha戴着白色皮质手套的指缝间，牢牢扣住，形成了一个极其亲昵的十指相扣姿势。
Alpha的身体依旧僵硬。
“我们逛逛？”海莉薇仰起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新奇和期待，仿佛眼前这片钢铁丛林是什么奇妙的景观，“至冬的街道看起来很有力量感！”
也是没词儿可夸了。
Alpha的嘴角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他猛地抽了一下被海莉薇紧扣的手。没抽动。
这女人看似柔弱，力气倒是大得惊人。
“没什么好逛的。”Alpha的声音冷硬中压抑着烦躁，“都是工厂。浪费时间。”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为什么要解释？他有什么必要向她解释至冬的乏味？这简直像在安抚一个无理取闹的……
这个念头让他更加烦躁了。
然而，在海莉薇耳中，这句话的效果可不一般。
哟，他居然在跟她解释？虽然语气带着不耐烦，但这不必要的解释是不是意味着他对她其实挺上心的？
至少，潜意识里不想让她觉得无聊或者失望？
不过，Alpha的宕机状态似乎比她预想的更深层。这可不是单纯的愤怒了，里面混杂了太多她暂时无法完全解析的混乱信号。这种状态下的Alpha，可能极度危险，也可能极度脆弱易控。
她立刻收敛起那点想要逛街的伪装，脸上的新奇瞬间褪去，切换成了乖巧和信赖。
海莉薇不仅没松开手，反而将Alpha的手臂抱得更紧了些，几乎整个人都依偎在他身侧。
“我知道了，Alpha先生。”她仰着脸，眼眸清澈见底，“您说得对，这里确实没什么好看的。那我们就不逛了。”
“听您的，我们先‘回家’。”
——家。
嗡……
世界仿佛刹那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只剩下风雪刮过金属管道发出的空洞呜咽。
家？
什么是家？
对于本体而言，一个被故乡驱逐的异端，须弥可能并不能再算作他的家，而这个暂时容身的冰雪之国，也非他的心之归处。
对于作为“工具”而诞生的切片而言，“家”这个字，更是一个空洞到没有任何实感，甚至没有存在必要性的概念。
啧，可为什么从这个狡诈的骗子嘴里说出来，他居然感受到了奇妙的归属感和茫然。
海莉薇感觉到Alpha的绷紧，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指尖细微的无意识颤抖。
“Alpha先生，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我们快回去吧，外面很冷……”
……
意识网络的观测区，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Alpha在接收到样本海莉薇的关键词指令‘回家’后，心跳骤停0.8秒，呼吸暂停3.2秒，核心处理器温度骤降15%，逻辑回路呈现大面积错误代码溢出，主意识信号强度衰减至最低阈值……】
Sigma冷冰冰的分析声响起。
【初步判定，他是遭受了严重的逻辑冲击，意识陷入深度‘冻结’状态。关键词‘家’大概率对他是个高等级精神暴击触发点。】
Sigma的声音毫无波澜，却抛出了一个埋藏于数据深处、被尘封的记忆片段：【‘家’这个字……触发了本体的深层记忆映射。映射事件为本体18岁时期，于教令院主会议厅发表《人体机械原理解构与效能优化可行性报告》，阐述人类可被拆解、重组、优化以实现更高效率与可控性的理论。】
【该理论被教令院高层判定为‘亵渎生命’、‘邪魔外道’，予以严厉谴责并永久开除学籍。事件后续则是本体返回故乡寻求理解或暂避，遭遇村民集体恐慌与排斥。】
【关键记忆场景里包含本体被手持草叉和锄头的乡民驱赶，高呼‘怪物’、‘滚出去’，其出生成长的房屋被封锁，拒绝其进入。此后，该年龄段本体对‘家’的概念联结已被彻底摧毁，转化为‘排斥’、‘拒绝’与‘无归属’的强烈负面锚点。】
【因此，当样本海莉薇以依赖、归属的语境对Alpha使用‘家’这个字时，很大概率该词瞬间激活了映射自本体、根植于意识底层的创伤性记忆与极端负面情绪。啧，这个样本的‘情感操控’技能具备极高的情境洞察力，攻击模式极其精准且致命。】
虽然长篇大论，但Sigma的猜想几乎无人反驳。
【噗嗤……】beta发出一声短促且极力压抑的嗤笑。
但很快，她又立刻无缝切换成了熟悉的嘲弄语调，【哈哈哈，Sigma，你的表述还是太含蓄了。本体当年被草叉赶出家门的黑历史，居然被样本小姐拿来当武器用了？哈哈哈，所以说出这个字，简直就是拿根针往Alpha心口上刺吧？难怪直接把他cpU干烧了，精彩！太精彩了！】
beta的声音充满了幸灾乐祸，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异样从未发生。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共享着同一段被驱逐、被视作怪物的记忆。
她能理解那股瞬间淹没Alpha的空虚和冰冷从何而来，那不仅仅是理性崩溃，更是源自灵魂深处、被“家”这个概念背叛和放逐的剧痛。
【亵渎！】一个年长的切片声音开口，【本体那段不堪的历史，正是其劣根性的证明！Alpha不仅继承了本体的知识，竟也继承了这样脆弱的情感创伤？还被一个样本轻易拿捏？简直是我们存在的耻辱！必须尽快清除这种污染源！】
【清除？老东西你急什么？】beta立刻抓住机会反击，将刚才那丝异样用更响亮的嘲笑掩盖，【这不正是一场绝妙的实验吗？让我们看看继承了本体‘青春期创伤’的Alpha，在样本小姐的持续‘折磨’下，是会彻底崩坏呢，还是进化出点别的什么有趣的东西。】
【被草叉赶走？听起来好痛……未来的我会经历这些吗？】Gamma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