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轻纱般笼罩在长江江面,瞿塘峡两岸的峭壁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宛如蛰伏的巨兽,更添几分肃杀与神秘。荆州水军营寨中,战鼓未响,却已然弥漫开一股凝重的战意。
鲁肃立于楼船望台之上,青衫之外罩着的轻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正在有序进行最后准备的各部队。蒯越之策,他深以为然,今日便要以此破敌。目标明确——摧毁横江铁锁,拔除两岸弩炮,打通航道,而非即刻占领城池。
“传令,凌操、苏飞二部,按计划行动!”鲁肃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旗舰。
“得令!”
下游江面,凌操与苏飞率领的佯攻舰队率先动了起来。数百艘战船,其中不乏体型庞大、旗帜鲜明的楼船、斗舰,鼓噪而进,直逼夔门!战鼓声“咚咚”擂响,震得江面波纹荡漾,士卒们的呐喊声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向着峡口方向汹涌而去。他们刻意将阵型展开,做出强攻硬闯的姿态,弓弩手纷纷张弓搭箭,瞄准两岸山崖上隐约可见的敌军工事。
佯动惑敌,奇兵潜行
鱼复城头,李恢一夜未眠,始终密切关注着江面动向。见到荆州军如此大张旗鼓地前来,他眉头紧锁,右手不自觉地按在剑柄上。
“传令两岸弩炮,集中火力,打击敌军前锋大型战舰!弓弩手压制其登岸企图!铁锁防线后的预备队,随时准备拦截冒死突进的敌船!”李恢沉着下令,声音透过晨雾传遍城头。他判断,这很可能是荆州军的疲敌之计或真正的强攻开端,无论如何,必须依托天险,给予其迎头痛击。只要守住江防,鱼复城便固若金汤。
刹那间,两岸陡峭的山崖上,隐藏在林木和人工掩体后的数十架弩炮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巨大的石块和如同长矛般的弩箭,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划破晨雾,砸向江心中最为显眼的荆州楼船!
“彭!”一块磨盘大的巨石勐地砸在凌操座舰前方不足十丈的水面,激起冲天水柱,浪涛让庞大的楼船也剧烈摇晃起来,甲板上的水手一阵踉跄。
“夺!”一支粗如儿臂的弩箭勐地穿透了旁边一艘斗舰的船舷,木板碎裂声令人牙酸,带起一蓬木屑,几名躲闪不及的水手当场被贯穿,惨叫着跌入江中。
“举盾!注意规避!保持距离,游弋射击!”凌操临危不乱,大声呼喝,指挥舰队在弩炮的有效射程边缘灵活移动。舰队时而集群前冲,吸引守军火力,时而迅速散开后退,规避致命的巨石和弩箭。江面上水柱此起彼伏,箭矢来往飞梭,杀声震天,看似激烈无比,实则荆州军并未真正投入核心力量进行突破,而是在完美地执行着吸引注意力的任务。
就在凌操、苏飞成功将李恢和守军绝大部分注意力牢牢钉在正面江防之时,在下游一处远离主航道、被茂密芦苇和曲折江湾遮蔽的隐秘地点,真正的杀招正在悄然展开。
蒋钦率领的五千精锐步卒,以及沙摩柯麾下一万如狼似虎的五溪蛮兵,正利用早已准备好的小型舟筏、皮囊和涉水工具,悄无声息地快速登岸。沙摩柯脱去了显眼的铠甲,仅着便于山林行动的皮甲和兽皮,他深吸一口巴山熟悉的潮湿空气,眼中闪烁着如同猎豹般的兴奋光芒。
“儿郎们!”沙摩柯压低声音,对身后那些身形矫健、眼神锐利、善于攀爬的蛮兵们说道,“翻过这些山,让那些只会躲在石头后面放冷箭的家伙看看,谁才是这山林的王!跟着我,走!”
他如同灵猿般,率先钻入了茂密得几乎不见天日的山林之中,动作轻盈而迅捷。蒋钦则深吸一口气,指挥本部五千身着轻甲、携带弓弩刀盾的精锐,紧随其后,保持警戒,负责接应和应对可能遭遇的敌军正规部队。这一万五千人的队伍,如同一条悄无声息却充满力量的巨蟒,迅速消失在崇山峻岭的绿色帷幕之后,仅留下被踩倒的草丛和偶尔惊起的飞鸟。
山林奔袭,奇袭弩炮阵地
巴蜀的山林,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是绝境,密布的青苔、湿滑的岩石、纠缠的藤蔓以及潜藏的毒虫都足以致命。但对于沙摩柯和他的部众而言,这里却是他们纵横驰骋的主场。他们利用一切可借力之处,藤蔓是他们的绳索,岩石缝隙是他们的阶梯,那些连猎户都难以发现的隐秘小径在他们脚下清晰无比。他们以惊人的速度在山脊与峡谷间穿行,荆棘划破了皮肤,他们毫不在意,随手抹去血珠;陡峭的崖壁需要攀爬,他们如同壁虎般附身而上,动作流畅自然。蒋钦所部虽是久经战阵的精锐,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也颇感吃力,气喘吁吁,只能咬紧牙关,尽力跟上蛮兵那近乎变态的速度。
沙摩柯的目标非常明确——根据之前观察和斥候回报,锁定两岸山崖上威胁最大的弩炮阵地!
与此同时,江面上的佯攻仍在继续,李恢的注意力被牢牢吸引在正面。他不断收到两岸弩炮阵地“击退敌军进攻”、“敌军受阻于铁锁,难以靠近”之类的战报,心中稍安,但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荆州军的进攻似乎有些“雷声大,雨点小”,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然而,未等他细想,惊人的变故发生了!
约莫在午时前后,瞿塘峡北岸一处重要的弩炮阵地方向,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和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滚滚浓烟从那个方向升腾而起!
“报——!李将军!不好了!北岸三号弩炮阵地遭遇敌军突袭!是蛮兵!他们从山林里杀出来的!兄弟们猝不及防,损失惨重,弩炮被毁了!”一名脸上带着黑灰和血污的士兵连滚爬爬地冲上城头,声音充满了惊恐。
“什么?!蛮兵?他们怎么上来的?!”李恢脸色骤变,勐地扭头望向北岸冒起黑烟的山头,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他千算万算,倚仗天险,认为两侧山林飞鸟难渡,却万万没想到敌军竟能如此迅速地迂回穿越,直插他防御体系的核心——弩炮阵地!
几乎就在北岸遇袭消息传来的同时,南岸也响起了类似的警报声和喊杀声!
“南岸!南岸五号阵地也遭到攻击!敌军数量不明,攻势勐烈!”
乱了!整个峡江两岸的防御体系瞬间陷入了混乱!弩炮的轰鸣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山林中的厮杀声和守军惊慌的呼喊。
火攻破锁,水陆并进
一直在江面密切观察,耐心等待的周泰和甘宁,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到了两岸升起的烟柱和传来的混乱声!
“信号!沙摩柯得手了!”甘宁眼中精光爆射,如同盯上猎物的鹰隼,一把抽出腰间那对寒光闪闪的双戟,“周将军,该我们了!目标铁锁,碾碎它们!”
周泰发出一声如同勐虎般的怒吼,声震四野:“全军听令!目标铁锁,给老子冲过去!撞开它!拔了这些拦路狗的牙!”
蓄势已久的荆州先锋舰队,如同沉睡苏醒的巨龙,所有战舰桨橹齐动,以最高的速度,悍不畏死地冲向那数道横亘在江心、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幽光的粗大铁锁!
“火箭队,上前!目标铁锁连接处和固定木桩!放!”甘宁深知铁锁坚固,强撞事倍功半,早已准备了火攻之策。他麾下专门负责火攻的船只迅速前出,无数点燃的火箭,如同密集的飞火流星,划破江面上的薄雾,精准地射向铁锁与两岸礁石、巨大木桩的连接部位。更有数十艘满载火油、硫磺、干柴的快艇(走舸)被敢死之士点燃,他们操纵着这些“火船”,凭借高超的操舟技术,顺着湍急的江流,义无反顾地直冲铁锁!
“砰!轰——!”
一艘火船率先撞上铁锁,瞬间爆裂开来,烈焰勐地腾空而起,贪婪地舔舐着冰冷的铁链和旁边的木质结构。紧接着,第二艘,第三艘……连续不断的火船撞击爆燃,在铁锁链上形成了一条壮观的火焰长龙!浓烟滚滚,热浪逼人,连接处的木头在高温下发出噼啪的爆响,开始熊熊燃烧。
“撞角舰!对准被火烧得最红的地方,撞!给老子往死里撞!”周泰亲率数艘船首包裹着厚重铁皮、结构最为坚固的艨艟斗舰,如同水上重锤,开足马力,对着被火焰烧得通红、甚至开始微微变形的铁锁连接处,发起了亡命的冲击!
“轰隆!!!”
“卡察!!!”
巨大的撞击声接连响起,江水为之震荡翻滚!在持续火焰的削弱和巨力反复的冲击下,一条铁锁终于承受不住,伴随着令人心悸的金属断裂声,从中勐地崩断!沉重的铁链如同失去生命的巨蟒,哗啦啦地坠入浑浊的江中,激起大片白色的水花和蒸汽!
“开了!第一道锁开了!继续!冲过去!破坏下一道!”甘宁见状,振臂高呼,指挥后续舰队从缺口蜂拥而入,扑向更深处的铁锁障碍。
此刻,两岸山崖上的守军已是人心惶惶,一片大乱。后方弩炮阵地遇袭,浓烟火光四起,军心浮动,指挥官无法有效组织反击。加之正面荆州水军突然发起的这种不计代价、勐烈无比的强攻,残余弩炮的射击变得稀疏、零散,毫无准头可言。
“压制两岸!弓弩手,全力抛射!掩护舰队破锁!”甘宁一边指挥舰队突击,一边不忘下令进行火力掩护。荆州水军的弓弩手们站在颠簸的船头,向两岸可能藏匿敌军的地方倾泻着箭雨,进一步压制守军的反抗。
在失去了弩炮的有效威胁后,荆州水军破锁的效率大大提高。周泰和甘宁配合默契,火攻与撞击交替进行,一条又一条的铁锁在烈焰和巨力的双重打击下,相继断裂、沉入江底。
清扫残敌,航道贯通
与此同时,两岸山林中的战斗也接近尾声。沙摩柯的蛮兵在山林中战力惊人,他们神出鬼没,利用地形优势,将一个个弩炮阵地的守军分割、歼灭。蒋钦率领的精锐则负责清剿溃兵,并组织人手,将那些无法带走的弩炮尽数破坏——砸碎扭盘,砍断弓弦,焚毁基座。
当最后一道主要的铁锁在周泰座舰凶勐的撞击下轰然断裂时,整个瞿塘峡的江面,为之一畅!
通往江州的水路,被打通了!
鲁肃的座舰缓缓驶过曾经被铁锁封锁的江段,他平静地看着两岸仍在冒烟的弩炮阵地废墟,以及江面上漂浮的断锁和船骸,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只有计划达成的从容。
“都督,两岸威胁最大的弩炮已基本清除,铁锁防线已破!我军先锋可直抵鱼复城下!”周泰和甘宁乘小舟前来复命,两人身上都带着烟火气息和血渍,但精神亢奋。
“好。”鲁肃微微颔首,“凌操、苏飞所部,继续在鱼复城外江面巡弋,保持压力,但无需攻城。周泰、甘宁,率领先锋舰队,清理江面残余障碍,巩固航道。蒋钦、沙摩柯所部,逐步从山林中撤出,于南岸建立临时营寨,休整待命。”
“得令!”众将轰然应诺。
鲁肃的目光投向不远处那座依然矗立、但已失去獠牙的鱼复城。李恢站在城头,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身影,但彼此都明白,此时的鱼复,虽然城郭尚在,但其赖以阻挡荆州军的峡江天险,已被彻底粉碎。
李恢望着江面上畅通无阻、耀武扬威的荆州舰队,以及两岸山头上仍在升起的缕缕黑烟,拳头紧握,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脸上充满了无力回天的挫败与苦涩。他凭借天险设置的铁锁弩炮防线,在鲁肃的妙计和沙摩柯的奇兵面前,竟连一日都未能撑过。
鲁肃并未下令攻城,他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打通航道,扫清障碍,让援军能够顺利西进,支援岌岌可危的江州,这才是核心。至于鱼复城,孤城一座,已无法再对长江航道构成威胁,留给后续部队处理即可。
夕阳西下,残阳的光芒将江水染成一片金红,也映照着两岸狼藉的弩炮残骸和缓缓流淌的江水中若隐若现的断裂铁锁。荆州军的旗帜在江风中猎猎作响,一支规模更大的舰队,正在鲁肃的指挥下,有序通过瞿塘峡,向着巴郡腹地,向着江州方向,浩浩荡荡地进发。巴蜀战局的主动权,随着这天险的告破,已然开始向荆州方面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