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荆襄大地的战火以袁术军的辉煌胜利而告终时,在荆州西侧,与益州接壤的巴郡之地,另一场影响深远的博弈与战事,其实早已悄然展开,其源头,需回溯至刘表尚未病倒、荆州军犹能一战之时。
那时节,袁术大将张辽、高顺、陈到等正与蔡瑁、刘磐在荆南激战正酣,刘表虽坐镇襄阳,却已深感北有黄忠觊觎,南有张辽勐攻,压力如山。为解危局,他采纳了蒯越“联蜀制袁”之策,派遣以德行刚直、辩才着称的韩嵩为使者,携带重礼,秘密西行入蜀,欲说服益州牧刘焉出兵相助。
韩嵩穿越险峻的三峡,历经艰辛,终于抵达成都。此时的刘焉,虽已年老,且因“天子气”之说渐生割据自立之心,但对中原及荆州局势并非毫不知情。他深知袁术若吞并荆州,其势必将直逼益州东大门,唇亡齿寒之理,他岂会不懂?
在成都的州牧府邸,一场关乎未来格局的会晤就此展开。刘焉高坐主位,其下是益州的核心文武,包括性格严毅的赵韪、以及张任、吴懿等东州军将领。
韩嵩整理衣冠,不卑不亢,向刘焉呈上刘表的亲笔信与礼单,而后慷慨陈词:“刘益州明鉴!袁术逆贼,僭越称雄,先据淮南,复图荆襄。其若得逞,尽收荆襄之富、江汉之险,下一步,兵锋所向,必是西川锦绣之地!届时,益州虽险,恐难独善其身!我主刘荆州,与益州牧同属汉室宗亲,理当同气连枝,共扶汉室!今特遣嵩前来,恳请益州牧念及宗族之义、唇齿之依,发天兵东出三峡,共击国贼!若得益州之助,荆襄之围可解,袁术之势可挫,则汉室幸甚!天下幸甚!”
韩嵩言辞恳切,剖析利害,将袁术的威胁与刘焉自身的安危紧密联系起来。堂内益州文武闻言,亦是议论纷纷,大多面露忧色。
刘焉抚须沉吟,他心中自有盘算。出兵助刘,固然可以遏制袁术,是早已确定下的政策,借此消耗本土派也是他的计策。但绝对不包括随刘表主动攻打袁术,现在刘表主动攻打荆南,若坐视不理,待袁术击败刘表,消化荆州,益州东部门户确实洞开。
权衡再三,刘焉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苍老却不容置疑的威严:“公嵩(韩嵩字)远来辛苦,所言……不无道理。袁公路野心勃勃,若使其尽得荆襄,确非我益州之福。刘景升与某,同为汉室苗裔,理当相互扶持。”
他目光扫过麾下众将,最终定格在巴郡方向:“这样吧,某即下令,命巴郡太守贾龙、郡丞任岐,整备军马粮草,伺机东出,以为荆州声援!公嵩可先往巴郡,与贾、任二位详谈具体出兵事宜。”
韩嵩闻言,心中大喜,连忙躬身道:“益州牧深明大义,嵩代我主拜谢!荆襄百姓,必感念益州牧活命之恩!”
然而,刘焉与韩嵩都未曾料到,或者说,刘焉或许有所预料却无法完全掌控的是,此时的巴郡,早已非铁板一块,贾龙与任岐二人,更是早已暗中与势大的袁术眉来眼去,达成了某种默契。
韩嵩怀揣着希望,马不停蹄地赶往巴郡郡治江州(今重庆)。然而,当他见到太守贾龙与郡丞任岐,说明来意,并出示刘焉的手令后,迎接他的,并非预想中的热情响应,而是客气却疏离的敷衍。
贾龙,面容精悍,眼神闪烁,他热情地接待了韩嵩,安排宴席,口中满是对于刘表处境的“同情”和对袁术“暴行”的“愤慨”。但当韩嵩具体谈及出兵日期、兵力规模时,贾龙便面露难色。
“公嵩先生有所不知啊,”贾龙叹气道,“我巴郡地僻民贫,军力有限。且那袁术势大,麾下兵精将勇,我军若贸然东出,恐难撄其锋啊!还需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任岐在一旁帮腔,他更显文士模样,话语却同样圆滑:“是啊,韩先生。出兵之事,关乎重大,需粮草齐备,军械精良,士卒用命。眼下郡中粮草尚需筹措,军械亦需补充,仓促之间,实在难以出动。不如先生先在江州住下,容我等细细准备,待时机成熟,再行发兵不迟。”
韩嵩心中焦急,却也不好逼迫过甚,只能耐着性子,每日催促。贾龙和任岐表面应承,行动上却是一拖再拖。今日说要清点库府,明日言需征调民夫,后日又道部分将领心存疑虑需加以安抚……总之,就是按兵不动。
与此同时,他们却以“筹备出兵,消耗巨大”为由,频频向成都的刘焉索要粮饷、军械。刘焉虽心中不悦,但为了东线大局,也只得一批批地调拨物资前往巴郡。这些物资,大多入了贾龙、任岐的私库,或是用于扩充他们自身的实力,真正为东出作战所做的准备,寥寥无几。
韩嵩在江州盘桓近月,眼见出兵无望,而荆州前线的坏消息却不断传来(长沙危急、蔡瑁败退),他心如油煎,知事不可为,只得愤然留下“竖子不足与谋”之语,带着无尽的失望与忧愤,离开了江州,返回荆州复命。而此时,荆州的局势,已然急转直下。
韩嵩的铩羽而归,以及贾龙、任岐不断索要物资却始终不见实际行动的阳奉阴违,终于彻底激怒了成都的刘焉。他年老多病,本就不易控制这些地方实力派,如今贾、任二人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违抗命令,消耗他的资源,却不出力,这无疑是对他权威的严重挑战!
更让刘焉警惕的是,他安插在巴郡的耳目传回密报,贾龙、任岐与南阳(袁术势力)方面确有秘密往来!这已不仅仅是抗命,更是有通敌之嫌!
“贾龙、任岐,鼠辈安敢欺我!”刘焉在病榻上气得勐咳,脸色潮红,“彼等莫非以为,据有巴郡险远,某便奈何不得他们了吗?!”
他深知,若不趁此机会铲除这两个不听号令、甚至可能引狼入室的内患,待其与袁术勾结日深,益州东部将永无宁日,甚至可能危及他的统治!必须快刀斩乱麻!
刘焉强撑病体,召集心腹谋士与将领。他不再寄希望于贾龙、任岐,决定动用自己赖以掌控益州的核心力量——主要由来自南阳、三辅等地流民组成的“东州兵”,以及北面汉中的五斗米教势力。
“张任!吴懿!”刘焉声音嘶哑却带着杀意。
“末将在!”两名勐将慨然出列。张任沉稳刚毅,吴懿果敢勇勐,皆是东州军中的佼佼者。
“命你二人,统领东州精兵八万,自成都出发,沿涪水、内水(今嘉陵江)东进,讨伐巴郡贾龙、任岐二逆!务必克复江州,肃清巴郡!”
“末将领命!”张任、吴懿轰然应诺。
“再传令汉中镇夷中郎将张鲁!”刘焉继续下令,“命其率五斗米教众五万,自米仓道、金牛道南下,夹击巴郡!告诉他,拿下巴郡,自有封赏!”
双管齐下,两路大军,合计十三万之众,直扑巴郡!刘焉此举,既为清除内患,稳固后方,也有在袁术完全消化荆州之前,抢占巴郡要地,巩固益州东部防线的战略意图。
当张任、吴懿率领八万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东州军,以及张鲁的五万信仰狂热、作战悍不畏死的五斗米教众,分别从西、北两个方向压向巴郡时,贾龙和任岐才真正慌了神!
他们原本以为凭借巴郡的山川险阻,以及刘焉投鼠忌器的心理,可以继续左右逢源,拖延下去。却没想到刘焉竟如此果断,直接派出了麾下最精锐的东州军,甚至还联合了张鲁!
贾龙、任岐手中的兵力,虽有数万之众,但多为郡国兵和地方豪强武装,装备、训练和战斗意志,远无法与久经战阵的东州军相比,更别提那些狂热虔诚的五斗米教徒了。
战斗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
张任用兵严谨,步步为营。他分兵数路,一路由吴懿率领精锐先锋,沿水路快速推进,清剿沿岸据点;自己则亲率主力,稳扎稳打,逐一拔除贾龙设置在险要关隘的营寨。东州军甲坚刃利,弓弩强劲,野战能力极强,巴郡守军往往一触即溃。
北线,张鲁的五斗米教众,虽军纪散漫,但作战极其悍勇,他们高呼“师君”名号,不畏生死,沿着山道勐冲勐打。巴郡北部诸县,如宕渠、宣汉等地,守军面对这些如同“神兵天降”般的敌人,更是毫无斗志,纷纷望风而逃或开城投降。
贾龙和任岐试图组织抵抗,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两面夹击之下,所有的努力都显得徒劳无功。
垫江失守!临江陷落!朐忍告急!
坏消息如同雪片般飞向江州。贾龙麾下将领或战死,或投降,军心彻底崩溃。任岐试图施展纵横之术,派人联络张鲁,许以重利,欲使其退兵。然而张鲁既受刘焉之命,又垂涎巴郡富庶,岂会轻易罢手?反而加快了南下的步伐。
在丢掉了几乎整个巴郡北部和西部之后,贾龙和任岐带着残存的、不足两万的败兵,狼狈不堪地退守到最后的核心——江州城。
江州,三面环水,依山而建,易守难攻,是巴郡最后的屏障。贾龙、任岐收拢残部,征发城中青壮,试图凭借坚城和长江天险,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然而,军心已散,士气全无。城外,是张任、吴懿的八万东州军连营数十里,战舰封锁江面;北面,张鲁的五万教众也已兵临城下,虎视眈眈。江州,已成风雨飘摇中的一叶孤舟,陷落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贾龙站在江州城头,望着城外无边无际的敌军营寨和江面上密如芦苇的战船,脸上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精明与算计,只剩下绝望与悔恨。他或许在后悔当初没有果断出兵荆州,或许在后悔与袁术的暗中勾结未能换来及时的支援,又或许,只是在恐惧即将到来的末日审判。
巴郡的战火,因刘表的求援而起,却因内部的倾轧与背叛,演变成了一场益州内部的清洗与整合。而这场发生在西线的鏖兵,其结局,必将深刻影响未来袁术与刘焉(乃至其继任者)之间的关系,以及整个西南地区的战略格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