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城北，原野之上，受降仪式庄重而肃穆。
张辽一身戎装，端坐于帅旗之下，左右高顺、陈到、徐盛等大将按剑而立，身后数万精锐列阵，鸦雀无声，唯有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刚刚率两万生力军赶到的徐盛，更是带来了大军源源不绝的旺盛士气。
蔡瑁与刘磐，身着罪臣素服，免冠跣足，背负荆条，手捧盛放着荆州刺史印绶、镇南将军金印以及长沙郡守符节的托盘，步履沉重地走到张辽帅台之前，深深跪伏于地。
“败军之将蔡瑁（刘磐），不识天时，抗拒王师，罪该万死！今率长沙军民，纳土归降，听凭张都督发落！”蔡瑁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尽的屈辱与颓败。
张辽目光如电，扫过跪伏在地的二人，又看向他们身后那黑压压一片跪倒的荆州军将吏，心中亦是感慨万千。数月鏖战，无数将士血洒疆场，终见今日之功。他并未刻意折辱，只是按照规程，沉声宣道：“既知天命，迷途知返，保全城池军民，亦算有功。后将军（袁术）有令，降者免死。蔡瑁、刘磐，暂且收押，听候后将军发落。其余将吏，各安其位，待整编后量才录用！”
“谢都督不杀之恩！”蔡瑁、刘磐及身后众人叩首。
随着张辽接过那代表荆州南部最高权力的印绶符节，标志着长沙，这荆南最后一座重镇，正式易主。持续数月的荆南大战，以袁术军的全面胜利告终。
正当张辽准备安排接收城池、整编降军事宜时，一匹快马自西北方向疾驰而来，背插三根红色翎羽的信使滚鞍下马，激动地高呼报捷：
“报——！张都督！高览将军捷报！江陵……江陵已克！高将军巧施妙计，生擒守将蔡和，已完全掌控江陵城！缴获钱粮军械无数！”
此消息如同又一记重磅惊雷，在刚刚平静下来的受降现场炸响！
“什么？江陵也拿下了？！”
“高元伯（高览字）竟如此神速！”
“天佑我军！天佑后将军！”
张辽、高顺、陈到、徐盛等将领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如果说攻占长沙是斩断了荆南与荆北的联系，那么夺取江陵，就等于是一把尖刀，狠狠捅进了荆州的心脏腹地！襄阳，已然彻底暴露在兵锋之下！
“好！好！好！”张辽连道三声好，霍然起身，眼中精光四射，“江陵一下，襄阳已成孤城！传令全军，将此捷报通传各营，犒赏三军！”
他当即召集众将，重新部署：“荆南已定，江陵已克，我军当趁热打铁，兵锋北指，直逼襄阳！徐盛！”
“末将在！”
“命你率本部两万兵马，并整合长沙降卒中可信者，总计三万，留守长沙，安抚四郡，肃清残敌，确保后方无虞！”
“末将领命！”
“董袭！”
“末将在！”
“命你率两万军马，负责看管、整编长沙及周边俘虏，陆续将可用之兵输往前线，不可使之生乱！”
“末将明白！”
“其余诸将，”张辽目光扫过高顺、陈到等人，“随我点齐主力，汇合高览将军，北上江陵！十日之内，我要在汉水南岸，看到我军的营寨！”
“末将遵命！”众将轰然应诺，士气高昂到了顶点。
很快，一支由张辽、高顺、陈到亲自统帅，包含陷阵营、丹阳兵、五溪蛮以及部分精锐降卒在内的，规模超过十万（含部分辅兵）的庞大军队，如同一条苏醒的巨龙，自长沙拔营而起，携大胜之威，浩浩荡荡，水陆并进，沿着湘水、资水北上，目标直指已然门户洞开的南郡核心——江陵，以及更北方的襄阳！
当长沙陷落、蔡瑁刘磐投降，尤其是江陵被高览奇袭夺取的消息，如同雪片般接连传入襄阳城时，这座荆州的权力中心，彻底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绝望之中。
将军府（刘表府邸）内，昔日那份从容与雅致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压抑。仆从们步履匆匆，面带惊惶，连大气都不敢喘。
议事厅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刘表那张瞬间苍老了十数岁的脸庞。他瘫坐在主位之上，原本矍铄的精神气消失不见，眼神浑浊，嘴唇微微颤抖，握着椅背的手青筋暴露，显示出他内心极度的不平静。下方，以蒯良、蒯越、蔡夫人（代表蔡氏）、张允（蔡瑁外甥，逃回襄阳）以及其他荆州核心文武要员，济济一堂，却无人说话，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完了……全完了……”刘表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荆南……丢了……江陵……也丢了……德珪（蔡瑁字）……元业（刘磐）……他们也……” 他说不下去，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下，脸色却更加灰败。
沉默良久，终于有人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率先开口的是荆州老臣，以德行着称的韩嵩。
韩嵩出列，对着刘表深深一揖，语气沉痛而直接：“明公！事已至此，荆襄九郡，已失其七！北有张合文聘虎视，南有张辽十万大军即将兵临城下！襄阳虽坚，然内无粮草（部分粮草囤积江陵已失），外无援兵，军心涣散，民心惶惶！若再执意抵抗，一旦城破，玉石俱焚！为满城生灵计，为明公身后名节计……嵩，恳请明公……为荆州寻一条生路吧！” 他虽未直言“投降”二字，但意思已然再明白不过。
韩嵩的话，像是一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了涟漪。
紧接着，另一位以才略见称的文官，刘先也站了出来。他比韩嵩更为激进，分析也更为犀利：“明公！袁术之势，已不可挡！其挟大胜之威，麾下张辽、高顺、陈到等皆万人敌，更有陷阵营这等攻坚利器！反观我军，精锐尽丧于荆南，江陵失守，水军亦残（指蔡瑁部），如今襄阳城中，多为新募之卒，守城尚且不足，何谈退敌？更兼马家、向家等地方大族态度暧昧……明公，大势已去矣！若不及早决断，待袁军合围，刀兵加身，则悔之晚矣！不如……不如仿效长沙，纳土归降，尚可保全宗族，得享天年！”
刘先的话，将血淋淋的现实彻底剖开，指出了襄阳此刻外强中干的本质以及地方势力可能倒戈的风险。
第三位发言的，则是掌握着荆州大量人事和情报资源的东曹掾傅巽。他的发言更为务实，直指核心利益：“明公，袁术虽出身袁氏，然其行事确与旧制不同。然观其治扬州，用人唯才，法度森严，虽压制不法豪强，然于守法士族、安分百姓，却多有保全乃至扶持。桓阶在长沙所言，虽为说降，未必全虚。如今之势，战则九死一生，降则……或可存续。蒯异度（蒯越）先生曾言，‘治平者先仁义，治乱者先权谋’。当此乱世，存续宗族，保全百姓，方为大义！巽，亦附韩、刘二公之议！”
三位在荆州极具分量的文臣，相继表态，观点惊人一致——投降！他们代表了荆州本土士族中理智务实一派的声音，在绝对的武力优势和绝望的战略态势面前，他们选择了保全。
刘表将希冀的目光投向了他最为倚重的两位谋主——蒯良和蒯越。
蒯良与蒯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蒯越深吸一口气，出列躬身，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主公，子柔（蒯良字）与越，蒙主公信重，委以心腹，本应为主公谋划万全之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然……然今日之局，实非人力可挽回。袁术之势已成，我军……已无再战之力。江陵失守，襄阳门户洞开，北面曹操亦不会真心助我。继续抵抗，除了让襄阳化为焦土，让荆州子弟血流成河，让主公一世清名毁于一旦……再无任何意义。”
他抬起头，看着刘表瞬间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睛，艰难却坚定地说道：“越……赞同韩、刘、傅三位之见。为荆州计，为主公宗族计……不如……不如降了吧。”
连最核心的智囊都如此说，刘表心中最后一点侥幸和支撑也轰然倒塌。
“噗——！”
一口殷红的鲜血勐地从刘表口中喷出，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和前方的桌案！他身体剧烈摇晃，指着前方，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眼神迅速涣散，随即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父亲！”
“主公！”
“明公！”
刘琦、刘琮以及蒯良、蒯越等人惊呼着抢上前去，厅内顿时乱作一团。
三日煎熬，父爱决断
刘表这一倒，便是三日。
这三日，对于襄阳城，对于镇南将军府，无疑是无比煎熬的三日。主公病重昏迷，城外袁军步步紧逼的消息不断传来（张辽大军正在北上），城内流言四起，人心彻底涣散。以马良为代表的马家，以向朗为代表的向家，乃至霍峻所在的霍家等荆州地方大族，在确认刘表病重、大局已定后，为了家族存续，纷纷暗中联络，甚至公开表示不再参与抵抗，只求保全乡土。
当刘表在三日后的黄昏，悠悠转醒时，他看到的是守候在榻前，眼睛红肿、面带忧惧的两个儿子——长子刘琦和次子刘琮。蔡夫人则在一旁默默垂泪。
“父亲！您终于醒了！”刘琦哽咽着上前。
“父亲……”刘琮也怯生生地唤道。
看着这两个儿子，尤其是性格相对柔弱的刘琮，刘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一生追求安稳，经营荆州，何尝不是为了给子孙留下一份基业？然而如今，这份基业不但保不住，反而可能成为催命符！
就在这时，蒯越与韩嵩轻步走入室内，他们面色凝重，互相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由蒯越开口，声音低沉：“主公，刚接到急报……张辽、高顺、陈到所率十万袁军主力，已抵达江陵，与高览会师，不日即将沿汉水东进，兵锋直指襄阳……沿途……沿途各县，如当阳、编县等，马家、向家、霍家……皆已传讯，表示……表示不抵抗……”
“噗——！”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刘表勐地抓住胸口，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身体剧烈抽搐。这接连的打击，将他最后一点挣扎的念头也彻底击碎。
“父亲！”
“主公保重啊！”
在儿子和臣子的惊呼声中，刘表再次晕厥过去，但这次时间很短。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神中已没有了之前的挣扎、不甘与愤怒，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枯井般的平静，以及一种……释然。
他艰难地抬起手，颤抖着，先摸了摸长子刘琦的头，又抚过次子刘琮的脸颊。那一刻，什么雄图霸业，什么汉室宗亲的尊严，什么镇南将军的威仪，都变得不再重要。他只是一个父亲，一个只想让儿子活下去的父亲。
他看向蒯越和韩嵩，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微弱却清晰地说道：“传……传我令……起草降表……荆州……降了……”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重重地躺了回去，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眼角深深的皱纹，缓缓滑落。
蒯越与韩嵩深深叩首，声音哽咽：“臣……领命！”
襄阳的黄昏，夕阳如血，映照着这座即将改换旗帜的古城。一个时代，结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