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袁术于寿春大兴文教、广纳贤才、推行科举,东南三州渐入休养生息轨道之际,远在鲁国的孙坚,却陷入前所未有的焦虑与困境。
鲁国,这个豫州最东北的小郡,南北不过二百里,东西仅百余里,境内多山少田,人口不过二十余万。孙坚带着三万江东子弟兵困守于此,北面是占据沛国、虎视眈眈的曹操,西面是袁术控制的颍川、陈国,南面则是袁术占据的汝南,唯有东面与徐州接壤处稍显缓和,但徐州牧陶谦态度暧昧,难以倚靠。
如今的孙坚,已年过四旬,昔日“江东勐虎”的锐气虽在,但鬓角已添白发,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与沉重。黄盖、祖茂等老兄弟战死沙场的画面,时常在深夜刺痛他的心。而更现实的是,三万大军的粮草消耗,几乎掏空了鲁国本就不丰的府库。
这日秋雨绵绵,鲁国治所鲁县(今山东曲阜)的临时州牧府内,气氛压抑得如同窗外阴沉的天空。孙坚召集麾下所有核心文武议事——长子孙策、从弟孙静、老将程普、韩当,谋士周瑜、陈群,以及新近投效的杜袭、赵俨等人,齐聚一堂。
“诸公,”孙坚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环视众人,开门见山,“我军困守鲁国已近半年。曹操在沛国屯田练兵,日渐强盛;袁术在寿春大兴文教,积蓄实力。而我军……粮草仅够三月之用,赋税已加至三成,百姓怨声载道。长此以往,不待敌军来攻,我军将自行溃散。”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今日召诸公前来,便是要议一议,我孙文台的出路,究竟在何方?”
堂内一片沉默。雨声淅沥,敲打着屋檐,更添几分愁绪。
良久,老将程普率先开口:“主公,鲁国地狭民贫,绝非久居之地。依末将看,不如东向徐州!陶恭祖(陶谦)年老昏庸,徐州富庶,又有丹阳精兵。若趁其不备,一举拿下彭城、下邳,则我军根基可固!”
孙静摇头道:“德谋(程普字)此言差矣。陶谦虽老,但麾下臧霸、孙观等将勇勐,且徐州世家林立,未必肯服。若攻徐州不下,反与陶谦结仇,届时北有曹操,东有陶谦,西有袁术,我军将陷入三面受敌之绝境!”
韩当亦道:“况且,攻伐同盟州郡,恐失大义名分。主公昔日讨董卓、战袁术,皆是以忠义为旗。若擅攻徐州,天下人将如何看待主公?”
“那难道就困死在此地?”程普急道,“粮草将尽,将士思归,再拖下去,军心必散!”
这时,一直沉默的陈群缓缓开口:“或许……可与袁术结盟?”
“与袁公路结盟?”孙策剑眉一挑,年轻的面庞上满是不屑,“父亲,袁公路奸诈狡猾,与我们仇深似海,昔日陈国之战,我军与袁术血拼,黄叔和祖叔就是战死在他手里,如何结盟?”
孙坚点头:“伯符(孙策字)所言甚是。袁公路野心勃勃,绝不会与其结盟。”
众人又陷入沉默。出路何在?东进徐州风险太大,北结曹操不可靠,西面是强大的袁术,南面……也是袁术势力范围。孙坚集团,仿佛被困在一个无形的牢笼中。
就在此时,坐在末席的周瑜,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这个年仅二十岁的年轻人,一袭白衣,面容俊美,眼神却深邃如潭。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清越而平静:
“主公,诸位。瑜有一策,或可解我军之困。”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到他身上。周瑜虽年轻,但自投效以来,屡出奇谋,在军中威望日隆。孙坚更是对他青睐有加,视为子侄。
“公瑾有何良策?速速道来!”孙坚催促道。
周瑜起身,走到堂中悬挂的地图前,手指点在鲁国的位置:“诸位请看,我军如今困守鲁国,四面皆敌,看似绝境。然,若换一个角度看……”
他的手指向西移动,越过袁术控制的颍川、陈国,直指黄河以南、洛阳以西那片广袤区域:“此处,司隶校尉部,朝廷故地,如今却是权力真空、群雄割据之地!”
众人精神一振。孙策忍不住问:“公瑾是说……西进司隶?”
“正是。”周瑜目光灼灼,“自董卓焚毁洛阳,迁都长安,后又身死,李傕、郭汜乱政,司隶地区早已秩序崩坏。李傕、郭汜控制长安周边,但洛阳以东的河南尹、弘农郡、河东郡等地,却是各方势力犬牙交错。”
他详细分析道:“河南尹一带,有张杨占据河内,但兵力不强;河东郡有匈奴于夫罗部肆虐,但匈奴人不善守城;而最关键的……”他的手指点在弘农郡位置,“此处,由张济屯驻。张济,西凉旧将,麾下约有五万兵马,驻守弘农、陕县一带,控扼潼关以东。”
“张济此人如何?”孙坚问。
周瑜微微一笑:“张济勇则勇矣,但谋略不足,且贪利短视。更重要的是,他与李傕、郭汜貌合神离,常因粮草分配、地盘划分而生龃龉。李、郭内斗,无暇东顾;张济独守弘农,孤立无援。”
杜袭此时插话道:“周郎所言不差。袭在颍川时,曾与关中商旅有往来,听闻张济治军不严,麾下常劫掠百姓,弘农一带民怨沸腾。且去岁蝗灾,弘农粮食歉收,张济军粮亦显不足。”
赵俨也补充道:“俨亦有所闻。张济与其侄张绣虽勇,但不得人心。且张济好色,近年纳了数房妾室,沉湎酒色,军务多有荒废。”
周瑜点头:“二位先生所言,正是关键。张济外强中干,内部不稳,民心不附,此乃天赐良机!”
他转向孙坚,声音铿锵:“主公,我军若西进司隶,有三大好处:其一,可跳出鲁国牢笼,获得广阔发展空间。司隶虽经战乱,但土地肥沃,城池坚固,若能取得弘农、河南尹等地,则北可图河内,西可望长安,战略纵深极大!”
“其二,”周瑜继续道,“司隶乃朝廷故地,大汉旧都所在。主公若能在司隶站稳脚跟,便有了‘匡扶汉室、还于旧都’的大义名分。届时招募流民,招揽士人,必能事半功倍。”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周瑜眼中闪过锐利光芒,“可避开与曹操、袁术的正面冲突。曹操如今注意力在豫州、兖州,袁术正忙于休养生息、推行新政,皆无暇西顾。我军趁此时机西进,正可打一个时间差。待曹操、袁术反应过来,我军已在司隶立稳脚跟,届时进可攻,退可守,主动权在我!”
这番话分析透彻,条理清晰,让堂内众人听得心潮澎湃。孙策第一个站起来,激动道:“父亲!公瑾此计大妙!与其困守鲁国等死,不如西进取司隶!儿愿为先锋,必为父亲拿下弘农!”
程普、韩当等老将也面露兴奋之色。他们都是久经沙场之人,深知困守绝地的危险,若能跳出牢笼,自然是求之不得。
但孙静仍有顾虑:“公瑾此策虽好,然……我军仅有三万,且粮草不足。张济麾下亦有五万西凉精兵,更兼城池坚固。若攻坚不下,迁延日久,粮尽兵疲,将何以处之?”
这个问题切中要害。堂内气氛又凝重起来。
周瑜似乎早有准备,从容答道:“叔父(孙静)所虑极是。故此次西进,不可强攻,只宜智取。”
他走回座位,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这才缓缓道:“张济贪利短视,且与李傕、郭汜不和。我可双管齐下:一面派细作潜入弘农,散播谣言,称李傕欲削张济兵权,调其入长安;一面派使者携重礼见张济,许以厚利,假意结盟,松懈其防备。”
“待其军心浮动,防备松懈之时,”周瑜眼中寒光一闪,“我军可兵分两路:一路由程普、韩当将军率领,佯攻弘农城南,吸引张济主力;另一路由主公亲率精锐,绕道崤山小路,突袭弘农城西。弘农城西临黄河,地势稍平,守备较弱。若突袭得手,趁乱夺门,则城池可破!”
孙策听得热血沸腾:“好计!父亲,儿愿率敢死之士,为父亲夺门!”
孙坚没有立即表态,他沉吟良久,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周瑜身上:“公瑾,此策……有几成把握?”
周瑜坦然道:“若准备充分,用计得当,有七成把握。然兵者诡道,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不敢说万无一失。不过……”他话锋一转,“即便不能速破弘农,我军也可在弘农城外扎营,就地取粮。司隶地广人稀,荒地众多,可效彷曹操屯田之法,且战且耕。总好过在鲁国坐吃山空。”
这话打动了孙坚。是啊,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在司隶与张济相持,但至少有了转圜空间,有了生机。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盯着弘农的位置,目光渐渐坚定。黄盖、祖茂等老兄弟的面容在他眼前闪过,三万江东子弟期待的眼神在他心中浮现。
不能再等了。困守鲁国,只有死路一条。西进司隶,虽险,却有一线生机,更有无限可能。
“诸公,”孙坚转身,声音恢复了昔日的铿锵有力,“我意已决:西进司隶,取弘农,开新局!”
堂内众人齐声应道:“愿随主公(将军)!”
孙坚开始点将:“伯符!”
“儿在!”
“命你为主帅,统率全军,筹备西进事宜!”
“诺!”孙策单膝跪地,眼中燃起熊熊斗志。
“公瑾!”
“瑜在。”
“命你为军师,参赞军机,筹谋划策!”
“瑜领命。”
“程普、韩当!”
“末将在!”二将出列。
“命你二人为副将,辅左伯符、公瑾。程普负责操练兵马,韩当负责粮草器械。”
“得令!”
“杜袭、赵俨!”
“属下在。”两位文士拱手。
“命你二人参赞军务,杜袭负责谍报细作,赵俨负责文书政令。”
“遵命。”
“孙静!”
“弟在。”
“命你留守鲁国,总督后方,筹措粮草,安抚百姓。鲁国乃我军根本,不可有失。”
孙静郑重道:“兄长放心,静必竭尽全力!”
安排已定,孙坚最后道:“全军准备,半月之内,务必完成出征准备。此次西进,关乎我孙氏生死存亡,诸公务必尽心竭力!”
“愿随主公,开拓新天!”众人齐声呐喊,声震屋瓦。
秋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透过云隙,照进堂内。孙坚望着窗外渐晴的天空,握紧了拳头。
江东勐虎,困于牢笼已久。如今,他要挣脱枷锁,扑向更广阔的天地。司隶,这个曾经的大汉心脏,将成为他新的战场。
而千里之外的弘农,张济还沉浸在酒色之中,浑然不知,一场改变关东格局的风暴,正从鲁国悄然刮起,向着他的地盘,席卷而来。
孙氏的西进之路,就此拉开序幕。这条路上,注定充满鲜血与荆棘,但也可能通往荣耀与未来。乱世之中,唯有敢于冒险、善于抓住时机者,才能生存,才能壮大。
寿春的袁术在休养生息,许都的曹操在积蓄力量,而鲁国的孙坚,选择了主动出击。天下这盘大棋,又有了新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