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郭嘉早早便来到蔡渊临时下榻的府邸求见。蔡渊刚用完早膳，正在与钟繇商议今日行程，见郭嘉前来，笑道：“奉孝来得正好，可是有何要事？”
郭嘉拱手一礼，脸上带着他特有的、略显狡黠的笑容：“主公，嘉既蒙不弃，授以军师副祭酒之职，自当为主公分忧。嘉思来想去，主公如今手握数万黄巾降卒，欲迁往江东垦荒，此乃利国利民之善政。然，管理数十万流民，协调粮种、农具、田亩划分、水利兴修，乃至日常管理、防其生变，事务极其繁杂，非精于此道之大才不能胜任。吕范先生虽能，然一人之力，恐难长久支撑。”
蔡渊闻言，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奉孝所言极是，泽亦为此事忧心。莫非奉孝有贤才可荐？”
“正是！”郭嘉胸有成竹道，“嘉有一好友，名曰枣祗，年虽未冠，然其人家学渊源，自幼便对农事、稼穑、田亩管理有着异乎常人的兴趣与天赋。其人务实肯干，心思缜密，于数算、规划尤为擅长，常与嘉谈论各地风土、作物习性、水利利弊，见解往往鞭辟入里，绝非纸上谈兵之辈。若得此人辅佐吕范先生，主持屯田垦荒事宜，必能事半功倍！”
枣祗！蔡渊心中狂喜，这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历史上曹操推行屯田制，枣祗便是首倡者和核心执行者之一，是毋庸置疑的屯田大才！自己正愁吕范那边压力太大，万一给这位内政能手累出个好歹，那损失可就大了。
蔡渊脸上适时露出惊喜之色，一拍案几：“竟有如此大才？奉孝，若此人果如你所说，能解我燃眉之急，助我安定数十万流民，我回头便赏你两坛‘玉壶冰’！”
两瓶！郭嘉眼睛瞬间亮得吓人，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连忙拍着胸脯保证：“主公放心！嘉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枣祗之才，绝对胜任！事不宜迟，嘉这便带主公前去寻他！”
一旁的钟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警铃大作。郭嘉昨日刚投效，今日便举荐贤才，再次展现了其价值和人脉，为主公解决了大难题。反观自己，虽得主公信重，但自投效以来，尚未有实质性建树。引荐陈群，还铩羽而归，老脸丢尽。长此以往，在这人才渐多的团队中，自己这“元老”地位岂能稳固？危机感如同藤蔓般瞬间缠满了钟繇的心头。
他不能再蹉跎了！必须立刻行动起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眼见蔡渊就要随郭嘉出门，钟繇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主公！”
蔡渊停下脚步，看向钟繇：“元常有何事？”
钟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些许忐忑，肃然道：“主公，繇见奉孝举贤不避亲，深感钦佩。繇不才，在颍川亦有些许故旧之交。其中亦有两位好友，才华卓着，品行高洁，或可为主公臂助。繇愿亲自前往拜访，说服他们出山，助主公成就大业！”
他这次学乖了，没有直接说出那两位好友的名字。万一又像陈群那样吃了闭门羹，那他在主公面前可就真抬不起头了。先揽下任务，成功之后再报喜，方是万全之策。
蔡渊闻言，心中更是喜悦。钟繇这是被刺激到了，要主动发力了！他自然不会阻拦，反而要大力支持，笑道：“好！元常肯亲自出马，泽求之不得！此事便全权交由元常！无论成功与否，泽皆感念元常之心！”
“谢主公信任！繇必尽力而为！”钟繇得到首肯，心中一定，立刻告退，准备礼物和说辞去了。他暗下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成功，不仅要为主公招揽到人才，也要为自己挣回颜面，在这日益壮大的团队中，站稳脚跟！
蔡渊看着钟繇匆匆离去的背影，笑了笑，随即对郭嘉道：“奉孝，我们走吧，去会会你这位精通农事的好友！”
“主公请随嘉来！”郭嘉干劲十足，在前引路。
两人带着几名亲随，穿行在阳翟城的街巷中。郭嘉显然对枣祗家很是熟悉，七拐八绕，来到城西一处相对僻静，但环境颇为清幽的院落前。院墙不高，可以看到里面种植着一些桑树和常见的蔬菜，畦垄整齐，枝叶鲜亮，显然被精心照料着。
郭嘉也不通传，直接推开虚掩的院门，扬声喊道：“子重！子重！快出来，有贵客临门！”
随着喊声，一个少年从屋内应声而出。蔡渊定睛看去，只见这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与郭嘉相仿，身材不算高大，但显得很结实，仿佛蕴含着与土地打交道磨练出的韧劲。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褐，裤脚还沾着些许新鲜的泥点，脚下是一双半旧的麻鞋，打扮得如同一个寻常的农家子弟。然而，他的面容却颇为清秀，皮肤是健康的麦色，眼神明亮而专注，如同勘验土壤时那般仔细，眉宇间带着一股与其年龄不符的沉稳和踏实气质。他手中还拿着一卷似乎是记录农事或地理的竹简，另一只手甚至攥着几颗不同色泽的土粒，显然刚才正在对比研究什么。
“奉孝兄？你怎地来了？如此大呼小叫……”枣祗看到郭嘉，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随即目光落在蔡渊身上，见其气度不凡，身后还有随从，不由得一怔，下意识地将拿着土粒的手往身后藏了藏。
郭嘉笑嘻嘻地拉过枣祗，指着蔡渊介绍道：“子重，快来见过我主蔡泽蔡将军！就是那位在长社大破黄巾的蔡将军！”
“蔡将军？！”枣祗闻言，清秀的脸上瞬间涌上惊愕与难以置信，手中的竹简“啪嗒”一声滑落在地，那几颗土粒也从指缝间散落。他仿佛没有察觉，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位传说中的人物。蔡泽之名，如今在颍川可谓是如雷贯耳，他虽醉心农事，不与士人过多交往，又岂能不知？这样一位声名赫赫、手握重兵的将军，竟然会亲自来到自己这简陋得只有泥土和书籍的家中？他一时心慌意乱，手足无措，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激动：“草民枣祗，拜见蔡将军！不知将军大驾光临，寒舍简陋，有失远迎，还望将军恕罪！”
蔡渊快步上前，不等枣祗拜下去，便亲手扶住了他的双臂，目光温和而真诚地注视着他，笑道：“子重不必多礼，是泽慕名而来，何罪之有？你看，”他指了指地上散落的竹简和土粒，语气中没有丝毫介意，反而带着赞赏，“若非真心钻研学问，心系稼穑，岂会如此专注？泽在门外，便见院内作物生机勃勃，打理得井井有条，已知主人必是勤勉用心之人。早就听奉孝盛赞，说他有一位好友枣祗，年少而志高，于农事一道见识卓绝，乃安邦定国之实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枣祗被蔡渊这一番话说的心头滚烫。他平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泥土、作物为伴，虽自得其乐，却也常感孤独，鲜少有人能理解他这份看似“不入流”的执着。如今，这位功勋卓着的将军，不仅亲自来访，言语间更充满了对他所从事之事的尊重与肯定，这种知遇之感，瞬间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眼眶微热，连忙道：“将军……将军谬赞了，祗……祗愧不敢当。”他俯身想去捡起竹简，蔡渊却抢先一步，弯腰将竹简拾起，轻轻拂去灰尘，递还给他，动作自然无比。
郭嘉在一旁看着，心中暗赞主公手段了得，这亲和力，这细节，拿捏得恰到好处。
蔡渊环顾了一下这个简朴却充满生机的院落，目光落在那些长势喜人的蔬菜上，感慨道：“《诗经》有云，‘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民之生计，系于田亩。一粥一饭，来之不易。能沉下心来，钻研此道者，方是真正懂得民生疾苦，心怀天下之人。”
这话更是说到了枣祗的心坎里，他用力点头，激动道：“将军明鉴！祗常思，天下动荡，根源诸多，然百姓无食，流离失所，亦是祸乱之始。若能使人人有田可耕，有饭可食，天下或可少几分戾气，多几分安宁！”
“说得好！”蔡渊击节赞叹，他抓住枣祗的手，神色变得无比郑重，仿佛托付千斤重担，“子重，正因如此，泽今日才冒昧前来，有一件关乎数十万人生死，乃至国家元气恢复的大事，想请子重相助！”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子重，泽随军征讨黄巾，期间俘获、收容的黄巾部众及其家眷，不下三十余万之众。”
三十多万！枣祗和一旁的郭嘉都再次被这个数字震撼。
蔡渊继续道：“这些人，大多本也是安分守己的农户、流民，只是被天灾所迫，或被黄巾裹挟，只为求一口饭吃。泽不忍见他们或被屠戮，或再度流离失所，成为新的祸乱之源。故而，特地向朱儁将军请命，将这些人迁往吴郡，给予土地、粮种、农具，使其垦荒种田，自食其力，既为国家恢复民生，也为他们寻一条活路。”
郭嘉肃然，正色道：“主公此举，活人无数，功德无量，乃真正的大仁政！”而枣祗，早已听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看向蔡渊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佩和认同！这不是简单的怜悯，而是深谋远虑的救赎与重建！这位将军的胸怀和眼光，远超他的想象！
“将军！”枣祗的声音因激动而哽咽，“您……您这是真正的仁心，更是安邦定国的大智慧！祗……祗替那数十万或许能因此获救的百姓，拜谢将军！”他说着，就要再次下拜。
蔡渊牢牢扶住他，不让他拜下去，脸上却露出了深深的忧虑和疲惫之色：“子重，理想虽好，前路艰难啊。你想，三十万人，不是三十，不是三百，是三十万！他们如何有序迁徙，数千里路途，粮草如何接济不断？疾病如何防治？到了地方，茫茫荒野，何处可以建村立寨？田亩如何规划才能公平且高效？种子、耕牛、农具从何而来，如何分配？水利是命脉，如何勘察、设计、组织人力兴修？收获之时，如何计量？如何定下一个既能让官仓充实，又能让百姓有余力再生产、愿意长久耕种的分配之法？还有，如何管理这数十万人，使他们安心生产，不生变乱？此间种种，千头万绪，错综复杂，如同理一团乱麻，稍有不慎，便是前功尽弃，甚至可能酿成新的祸端！”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枣祗，语气中带着恳切与无奈：“如今，这如山般的重担，几乎全压在我的幕僚吕范一人肩上。他日夜操劳，殚精竭虑，我亲眼见他鬓角已生白发！泽实在于心不忍，更恐其积劳成疾，若折了这肱骨之臣，误了这数十万人的生计，我蔡泽，百死莫赎啊！”
这番话，情真意切，既展现了宏大的愿景，也揭示了现实的残酷困境，更流露出对下属的真切关怀。枣祗听得感同身受，眉头紧锁，脑海中已经开始飞速思考这些难题的解决之道。
蔡渊见火候已到，便抛出了自己的核心想法，他拉着枣祗走到院中，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边画边说：“因此，泽思得一法，或可解此困局。欲仿效古人，但加以变通，行‘屯田’之制！你看，我们可以这样……”他详细地阐述起来。（因为现在还不是诸侯争霸时代，所以只能进行改编）
他讲如何将流民按“屯”为单位组织起来，五家一伍，十家一什，设屯长、典农官进行管理，仿佛军队编制，却又用于生产。讲如何勘察荒地，根据土地肥瘠、水源远近，公平划分田亩，登记造册。讲如何由我们统一提供或借贷种子、耕牛、基本农具。讲最重要的收获分配问题，他提出了几种设想：“比如，采用‘分成制’，我们与屯田民按比例分配收成，可以是我六屯田民四，若使用我们的耕牛和器具，则我们八屯田民二；也可以是‘定额租’，规定每户每年上交固定数量的粮食，剩余归己，激励其精耕细作……”
他还讲到要设立专门的典农护尉、典农曲长等官职，专司屯田事务。讲到必须兴修水利，由我们组织人力，统一规划陂塘、沟渠……
蔡渊的讲述，条理清晰，框架明确，虽然许多细节有待完善，但一个系统、可行的屯田蓝图已经跃然“地”上。这实际上是历史上枣祗向曹操建议并成功实践的屯田制雏形！
枣祗越听眼睛越亮，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蔡渊所说的这些，仿佛一道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许多久思未解的迷雾！他平日里所思所想的，正是如何有效地组织人力、利用土地，提高产量，安定流民！蔡泽的这些想法，与他内心的构想高度共鸣，甚至更为系统、更具可操作性！许多他之前模糊不清、未能想透的环节，在蔡渊的阐述下，竟豁然开朗！
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蹲下身，也捡起一根树枝，在蔡渊所画的旁边补充、修正起来：“将军！此策大善！只是，这田亩划分，还需考虑地势高低、向阳背阴，不同作物习性不同！这民户编组，最好能考虑其原籍、宗族关系，同乡同里更易管理！这收获分成，‘定额租’更能激励百姓，但初始定额需谨慎测算，太高则民不堪命，太低则官仓不充！还有这水利，确是关键！需提前派遣精通水文之人踏勘，设计主干渠、支渠、毛渠，形成网络，并要考虑到雨季防洪、旱季蓄水……”
他完全沉浸了进去，忘记了礼节，忘记了身边的将军，就像遇到了一个可以尽情交流切磋的知己，将自己积攒多年的思考、观察、甚至是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全都倾泻而出。两人蹲在泥地上，头几乎凑在一起，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激烈地讨论着，时而争辩，时而共鸣大笑。
郭嘉在一旁看着这奇特而又和谐的一幕，心中暗自佩服。主公不仅善用奇谋，于这民生经济之道，竟也有如此深刻的见解，更能如此放下身段，与一个少年在泥地上探讨，这份气度与务实，当真罕见。
讨论了近一个时辰，地上的“草图”已是密密麻麻。蔡渊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找到知音和方向而容光焕发、眼神璀璨如星的少年，知道一切水到渠成。他扔掉树枝，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然后对着仍蹲在地上沉思的枣祗，无比郑重地伸出了手：
“子重！”
枣祗抬起头，望向蔡渊。
蔡渊的目光深邃而恳切，声音沉稳有力，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泽这些粗浅构想，经子重你这番补充完善，方觉不再是空中楼阁，而是切实可行的安民之策！这屯田之策，关乎数十万人生计，关乎一方安宁，更关乎未来天下能否更快走出战乱阴霾！它需要最懂土地、最懂农事、最懂如何组织百姓的人来掌舵！子重，放眼天下，泽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他微微躬身，向枣祗伸出的手充满了邀请与托付的意味：“泽，恳请你出山，担任从事！待封赏下来，若可能，便安排你担任屯田护尉。将这纸上的蓝图，变为吴郡千里沃野上的现实！将这三十万双茫然的眼睛，点燃安居乐业的希望！助我，也助这满目疮痍的大汉天下，恢复一丝元气！子重，你可愿与我并肩，为此千秋功业，奋力一搏？”
这番话，如同洪钟大吕，在枣祗心中轰然回响！实现毕生理想的平台就在眼前，数十万亟待救助的百姓等待着他，一位志同道合、无比信任他的主公在恳切相邀！他还有什么理由犹豫？还有什么比这更能实现他的人生价值？
枣祗猛地站起身，因蹲得太久微微踉跄，但他毫不在意。他望着蔡渊伸出的手，又看向地上那幅凝聚了两人心血的“屯田草图”，胸中豪情激荡，热血奔流！他整理了一下沾满尘土的粗布短褐，仿佛整理的是即将肩负的重任，然后，他伸出自己那双带着泥土痕迹、却坚定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蔡渊的手！
“主公！”少年的声音清亮而斩钉截铁，再无半分迟疑，“祗，枣子重，愿追随主公！蒙主公信重，托以此等重任，祗必竭尽所能，呕心沥血，定将这屯田之策推行下去！使荒野变粮仓，使流民安居所！若不能成，祗甘受军法！此生，愿随主公，为这天下苍生，垦一片田，留一条路！”
“好！好！我得子重，如鱼得水，如虎添翼！”蔡渊心中畅快无比，用力握了握枣祗的手，随即开怀大笑。又一位历史级的人才，而且是关乎根基的屯田专家，被他以真诚和共同的理想招致麾下！
他转头对郭嘉笑道：“奉孝，举荐之功，泽铭记于心！答应你的‘玉壶冰’，回去便给你！”
郭嘉眉开眼笑，连连道：“为主公荐才，乃嘉分内之事！”心中已然开始品味那美酒的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