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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泽一行离开洛阳后的第四日,正月的寒意仿佛凝结在了洛阳城的每一块砖石之上。连日来的严密巡查虽略有缓和,把守各门、巡逻街巷的兵卒脸上却难掩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他们接到的命令越来越严厉,感受到的压力也越来越具体,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黑暗中积聚,随时可能爆发。

这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在夜幕降临后尤为明显。子时刚过,万籁俱寂,连野狗的吠叫声都显得稀疏。南城靠近漕渠的一处堆满南方巨木的货栈,在月光下投下大片浓重的阴影。这里表面上做着木材生意,车马进出频繁,实则乃是太平道在洛阳城内一处极为重要的秘密军械转运与人员集结据点。

司隶校尉府的缇骑,在李军侯的带领下,如同暗夜中潜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对货栈的合围。李军侯是个面容冷峻、行事果决的中年军官,他接到上峰明确指令,对此类据点“若有抵抗,格杀勿论”。望着眼前这片沉寂中透着一丝不祥的货栈院落,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挥手下令。

两名身手最为矫健的缇骑,如狸猫般翻过高墙,落入院内,他们的任务是悄无声息地解决掉可能的暗哨,并从内部打开侧门。落地瞬间,两人屏息凝神,融入阴影。然而,就在其中一人手指即将触碰到侧门门栓的刹那,墙角阴影里猛地传出一声压抑却充满警惕的低喝:“什么人?”

话音未落,一道刀光已如毒蛇般从阴影中窜出,直劈向那名缇骑!短促的金铁交鸣声和一声闷哼几乎同时响起——潜入者被发现了,而且对方反应极快!

“暴露了!强攻!”墙外的李军侯听得真切,心知无法善了,毫不犹豫,猛地一脚狠狠踹在并不算十分牢固的木质侧门上。“砰”的一声巨响,木屑纷飞,门闩断裂。早已蓄势待发的数十名缇骑,如同决堤的洪水,低吼着涌入货栈院内。

院内,并非毫无准备。尽管马元义提前起事的最终命令尚未传达至每一个底层信徒,但像这样的核心据点,早已根据预警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驻守于此的二三十人,皆是太平道中悍勇敢死之辈,或是被官府逼得家破人亡、对朝廷怀有刻骨仇恨的亡命徒。他们深知自己所作所为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一旦被捕绝无幸理,此刻见官军破门,顿时爆发出绝望而疯狂的抵抗。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杀狗官!”黑暗中,不知谁率先狂吼一声,点燃了战火。

几支火把被迅速点燃,扔向空中或掷向冲来的缇骑,试图制造混乱。火光摇曳,瞬间映照出无数扭曲而狂热的面容。兵刃出鞘的铿锵声、怒吼声、搏斗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垂死的惨叫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疯狂地撕裂了子夜的宁静。缇骑训练有素,三人一组,背靠背结阵而战,刀盾配合,默契无间,个体战力远胜这些大多依靠血勇和一股狠劲的太平道众。但对方占据地利,熟悉院内环境,且人人抱定死志,攻势凶猛无比,竟一时将冲入院内的缇骑挡住了。

混乱中,货栈角落一间堆放杂物的偏房内,一个白净文弱的身影正瑟瑟发抖,正是内心饱受煎熬、已生异志的唐周。前院传来的震天杀声和凄厉惨叫,让他魂飞魄散,那点告密求生的念头早已被无边的恐惧淹没。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逃!立刻逃离这个即将被鲜血浸透的修罗场!

他哆哆嗦嗦地拉开房门,猫着腰,凭借对地形的熟悉,试图从货栈后院一处堆放废料的矮墙翻出。然而,极度的恐惧让他手脚发软,心跳如鼓。就在他手脚并用,狼狈地爬上矮墙,准备一跃而下时,一名负责封锁后院、警惕巡视的缇骑恰好巡逻至此。

那缇骑见黑暗中有人影欲翻墙逃走,想也未想,厉喝一声:“哪里走!”同时一个箭步上前,手中环首刀带着一道寒光,凌厉无比地反手横劈而去!

唐周听到喝声,吓得肝胆俱裂,下意识回头,只见雪亮的刀锋已在眼前放大。他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嘴巴张开,似乎想喊出“我愿投……”之类的字眼,但冰冷的刀锋已毫不留情地划过他脆弱的脖颈。

“呃……”半声模糊的嗬嗬声从他被割开的喉管中挤出,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溅湿了斑驳的墙面。唐周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即像断了线的木偶般从墙头栽落在地,抽搐几下,便再无声息。他怀中那份记录着部分内应联络方式和马元义初步计划的绢帛,被鲜血迅速浸透,永远失去了改变局势的机会。那缇骑看也未多看一眼这“企图逃窜的普通贼党”,迅速转身,提刀冲向前面战团更激烈的地方。

前院的抵抗并未持续太久。在缇骑们高效的结阵攻杀和精准的弓弩配合下,负隅顽抗的太平道众很快被分割、歼灭。战斗结束时,院内横七竖八躺了二十多具尸体,仅有三四人重伤被擒。李军侯面色阴沉地巡视着战场,看着那些即便死去仍圆睁怒目、面容扭曲的太平道众,又看了看缴获的几十把质量参差不齐的兵刃和大量绘制着符咒的纸张、杏黄色道袍,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反而沉甸甸的。他立刻命人将俘虏和缴获严加看管,火速押回,并亲自书写简报,向上峰紧急禀报此次行动及遭遇的激烈抵抗。

他并不知道,这场规模不大的剿杀和唐周的死,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积蓄已久的炸药桶。

消息通过太平道自身极其隐秘且高效的渠道,以惊人的速度传到了藏身于另一处更为隐蔽据点的马元义耳中。密室之内,油灯如豆,映照着几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

“师兄!官兵……官兵突袭了漕渠货栈!兄弟们……兄弟们死伤惨重!唐周师弟他……他也遭了毒手!”一名负责联络的弟子跌跌撞撞冲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恐惧。

“什么?”马元义猛地从席上站起,身前的矮案被带得一晃。他脸上先是难以置信,随即被巨大的愤怒和一种“果然如此”的绝望所取代。漕渠货栈的重要性他心知肚明,唐周更是掌握着与宫内、军中内应联络的关键渠道!他们的暴露和死亡,在马元义看来,只有一个解释——朝廷已经彻底撕破脸,开始了全面的、不留活口的清洗!最后的退路已经被斩断!

“汉室无道!赶尽杀绝!”马元义目眦欲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混合着悲愤、绝望和破釜沉舟狠厉的气息从他身上爆发出来,“他们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便掀了这腐朽的洛阳城!传我号令!”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所有信号,立刻发出!召集洛阳城内及周边所有能召集的教众,按第二套方案,提前举事!目标——武库、太仓、南宫!通知宫中、军中的兄弟们,里应外合,就在今夜,替天行道!”

“师兄!是否太仓促了?原定……”一名较为老成的弟子试图劝阻。

“没有时间了!”马元义粗暴地打断他,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等到天明,我们都将是砧板上的鱼肉!唯有趁其不备,拼死一搏,方有一线生机!快去!”

原本计划十日后(二月初二)的行动,因为这意外的冲突和唐周之死,被仓促地、无可挽回地提前到了这个寒冷的深夜。混乱、冒险、准备不足已成定局,但马元义和他核心圈子的众人,此刻已被逼到了悬崖边缘,除了向前冲锋,别无选择。

丑时三刻,正是一夜中最为沉寂、人体最为困顿的时刻。突然,几支特制的响箭,带着刺耳欲聋的尖啸,猛地从洛阳城的几个不同方向窜上夜空,在铅灰色的云层下炸开几团妖异而醒目的火光!

这如同鬼蜮传来的信号,瞬间唤醒了沉睡的巨兽。

几乎在同一时间,南城、西市、以及靠近城墙根的几个贫民聚集区域,多处地方猛地燃起了冲天大火!火借风势,迅速蔓延,点燃木质结构的房屋,吞噬着一切可燃之物。冲天的火光将半边天空映成诡异的橘红色,滚滚浓烟直冲云霄。

“走水了!快救火啊!”

“乱啦!杀人啦!”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各种各样的呼喊声、哭嚎声、狂热的呐喊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洛阳城的宁静。无数头戴黄巾,或仅仅在额头、手臂缠上一块黄布的汉子,如同从地底、从陋巷、从贫民窟的每一个角落涌出。他们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有锈迹斑斑、不知从哪个废弃武库还是战场捡来的环首刀,有磨得锋利的柴刀、菜刀,有沉重的锄头、草叉,甚至还有人举着削尖了的竹竿、木棍。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此刻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光芒,那是长期被压迫后扭曲的愤怒,是对“黄天盛世”虚无缥缈的渴望,是被煽动起来的宗教狂热。

在这股混乱狂暴的浊流中,还夹杂着大量被惊醒、被裹挟的普通贫民和流民。他们或许并不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或许只是出于对火的恐惧、对混乱的盲从,或许也只是想趁乱捞取一点活命的资粮,也懵懵懂懂地跟着人群奔跑、呐喊,使得这支起义军的队伍更加庞大、更加混乱,也更加不可预测。其人数之多,远远超出了朝廷之前最坏的预估。

马元义已换上了一套略显陈旧的皮甲,手持一柄雪亮的环首刀,站在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台上。火光映照着他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庞,他声嘶力竭,声音却极具煽动力:

“教友们!兄弟们!汉室气数已尽,官吏欺压我等!今夜,便是我们创立黄天盛世之时!随我杀狗官,开武库,分粮仓!”

他挥刀指向不同方向:

“周仓!裴元绍!尔等各率本部,给我拿下武库、太仓!不得有误!”

“其余兄弟,随我直取南宫,迎奉黄天!”

“封锁街道,阻截官兵!黄天在上,护佑我等!”

他麾下两名最为骁勇得力的干将应声出列。周仓,黑面虬髯,身材魁梧如铁塔,手持一柄夸张的厚背砍刀,声若洪钟:“弟兄们,跟俺老周走!拿下武库,人人有刀有甲!” 裴元绍,身形精悍,眼神灵动,使一杆长矛,更擅指挥,他振臂高呼:“攻破太仓,吃饱穿暖!为了黄天,杀!”

在这简陋却极具蛊惑性的口号号召下,庞大、喧嚣、混乱的人潮,如同决堤的洪水,开始向着帝国心脏的几个关键部位,发起了决死的、疯狂的冲击!被煽动起来的信仰狂热,与底层民众积压已久的绝望呐喊,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可怕的力量。

最初的混乱,给予了太平道巨大的机会和战果。

尽管卢植、朱儁、皇甫嵩等人早有部署,加强了关键区域的警戒和兵力,但对于这种全面性的、自下而上爆发的、近乎流氓暴动式的突然袭击,准备依然严重不足。承平日久带来的武备废弛、军纪松懈,在此刻暴露无遗。

许多巡夜的兵丁小队,看到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眼神狂热、挥舞着各种简陋武器的人潮,第一反应是惊愕、茫然,甚至是恐惧。一些低级军官也陷入了短暂的混乱,指挥失灵。守卫非核心区域城门、坊门的士卒,数量本就有限,在数十倍甚至上百倍乱民的疯狂冲击下,防线往往一触即溃。太平道在城中经营多年,对街巷阡陌了如指掌,他们利用火攻制造大范围的恐慌和混乱,利用绝对的人数优势分割、包围、淹没那些措手不及的小股官军。一时间,竟真的让他们在洛阳城内多处区域取得了突破,搅起了滔天骇浪!

“报——!南城多处火起,难以计数之黄巾贼寇正冲击市署、官廨,守军寡不敌众!”

“报——!西市方向失守!大量贼寇在贼首带领下,正向武库方向汹涌而去!”

“报——!贼首率众猛攻太仓外围!”

“报——!贼首亲率贼寇主力,已逼近南宫司马门!喊杀震天!”

一道道十万火急的军情,如同丧钟般,接连撞响在北军大营、司隶校尉府以及各位重臣的府邸。卢植刚从榻上被亲卫急促唤醒,闻报又惊又怒。惊的是太平道竟真敢在帝都发动如此规模的叛乱,其人数和疯狂程度远超预估;怒的是自己百般绸缪,千防万防,却还是被对方的毫无征兆和全面开花打了个措手不及!

“擂鼓!聚将!”卢植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瞬间驱散了军营中因深夜被惊起而产生的迷茫与慌乱,“所有将士,按甲字御案,立刻出击!目标武库、太仓、皇宫!凡遇头戴黄巾或持械作乱者,格杀勿论!救援各门,稳定街市!”

“咚!咚!咚!咚!”

沉闷而急促到令人心悸的聚将鼓声,如同重锤般敲击在北军大营上空。紧接着,各营军官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兵士奔跑集结的沉重脚步声、甲胄兵刃碰撞的铿锵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象征着帝国最核心的战争机器,在经历最初的混乱后,开始全力开动,咆哮着准备碾碎一切叛乱。

武库,帝国军械命脉所在,此刻已成为血腥的绞肉场。周仓果然悍勇无匹,他身先士卒,挥舞着那柄厚重的砍刀,如同人形猛兽,亲自带队冲锋。面对武库高墙上不断倾泻下来的箭雨,他竟毫不躲闪,挥刀格挡开零星射向他的箭矢,怒吼着:“兄弟们!冲过去!打破大门,里面的刀枪任我们拿!”

跟随着他的太平道教众,被他的勇猛所感染,也爆发出惊人的勇气。他们顶着盾牌(如果有的话)、门板、甚至是桌椅,冒着密集的箭矢,疯狂地冲向武库大门。尸体在冲锋的路上不断倒下,但后面的人立刻踏着同伴的尸骸继续前冲。他们用简陋的武器砍砸包铁的大门,用点燃的柴草、甚至是同伴的尸体堆在门前燃烧,试图焚毁大门。

守卫武库的两百北军士卒,在一位姓王的军司马指挥下,拼死抵抗。他们凭借着卢植提前下令加固的防御工事——大门内侧用巨木顶死,墙头增设了女墙和射孔,以及充足的箭矢储备,进行着顽强的阻击。

“放箭!不要停!瞄准贼首和放火者!”王军司马声若洪钟,在墙头来回奔走指挥,亲自张弓,一连射倒了三名试图靠近大门投掷火把的悍匪。

“滚木!擂石!给我砸!”

沉重的滚木擂石从墙头落下,砸入密集的人群,引起一片骨断筋折的惨嚎。

战斗惨烈到了极点。武库门前狭窄的空地已成修罗地狱,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周仓浑身浴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状若疯魔,依旧咆哮着督战猛攻。武库大门在猛烈撞击和火焰焚烧下,已经开始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依旧顽强地屹立着。

太仓,帝国粮秣根本,这里的战斗呈现出另一种态势。裴元绍比周仓更具谋略,他并未一味强攻太仓正门,而是分兵数路,一面派人大造声势佯攻正门,吸引守军注意力,一面亲自率领精锐,试图从太仓区域相对薄弱的侧翼围墙突破,或者寻找排水沟渠等潜入点。

守卫太仓的除了仓兵,还有皇甫嵩预先协调派驻的一部分羽林骑。羽林骑装备精良,骑兵的冲击力在开阔地带对乱民有着毁灭性优势。太仓令也是能吏,早已将大部分粮秩转移至核心仓廪,并加强了守卫。

当裴元绍的人马与守军接战,试图攀爬围墙或挖掘墙基时,遭到了羽林骑的凶狠反击。骑兵在相对宽敞的仓区街道上来回冲杀,马刀挥舞,将缺乏长兵器和结阵能力的太平道众砍得人仰马翻。然而,裴元绍狡猾如狐,他利用太仓周边密集的民居和狭窄的巷弄,布置埋伏,用绊马索、渔网甚至是从民居拆下的门板桌椅设置障碍,极大地限制了骑兵的机动。战斗陷入了更加残酷、更加混乱的巷战和逐屋争夺。

火光映照下,双方在断壁残垣间殊死搏杀。羽林骑被迫下马步战,结阵推进。而太平道众则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悍不畏死的冲锋,不断发起反扑。太仓外围的一些附属建筑和少量来不及转移的粮垛被点燃,火光冲天,更增添了战场的惨烈和混乱。裴元绍身陷战团,长矛如龙,接连刺倒数名官军,但面对官军严密的阵型和精良的装备,进展极其缓慢,伤亡惨重。

南宫司马门,帝国威严的象征,马元义亲率最为核心、也最为狂热的教徒主力,发起了最猛烈的攻击。宫墙高峻,直插夜空,宫门厚重,固若金汤。近几日,由于卢植等人的提醒和皇帝本人的不安,羽林郎和虎贲卫的巡逻次数和兵力都已加倍,戒备森严到了极点。

马元义麾众冲至宫门前宽阔的广场,迎接他们的是宫墙上早已严阵以待的禁军士兵密如飞蝗的箭矢!专业的制式强弓硬弩,射出的箭矢力道惊人,穿透力极强。冲在前排的太平道教众,如同被收割的稻草般成片倒下,惨叫声不绝于耳。

“放箭!撞门!”马元义双眼赤红,挥刀格开一支射向面门的流矢,声音因嘶吼而变得沙哑。太平道这边仅有少量缴获或自制的简陋弓箭,零星的还击对宫墙上的禁军几乎构不成威胁。几十名最为彪悍、身上涂抹着符水、相信自己刀枪不入的教徒,扛着临时找来的巨木,咆哮着冲向宫门。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在宫门前回荡,然而宫门内侧显然已被用巨大的横木和砖石死死顶住,撞击除了留下些许凹痕和震落些许灰尘外,大门纹丝不动。

宫墙之上,负责宿卫的虎贲中郎将袁术面色冷峻,俯瞰着下方如同蝼蚁般冲锋的乱贼,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冷笑。他缓缓抬起右手,猛地向下一挥!

“倒金汁!”

随着一声令下,早已架在墙头、烧得滚沸、恶臭扑鼻的粪汁,混合着桐油和一些毒物,如同瀑布般从数个特制的出口倾泻而下!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爆发!正在撞门和聚集在门前的太平道教众被滚烫恶臭的金汁劈头盖脸地浇中,顿时皮开肉绽,冒出阵阵白烟,发出滋滋的响声。剧烈的痛苦让他们瞬间失去理智,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皮肤,在地上翻滚哀嚎,场面惨烈如同人间地狱。浓郁的恶臭和焦糊味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马元义被亲兵拼命向后拉扯,才堪堪避开金汁的范围。他看着眼前这如同炼狱般的景象,听着手下教众非人的惨嚎,心如刀绞,一股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他。宫禁之固,远超他的想象!

然而,就在宫门攻防陷入残酷的僵局,马元义几乎要被绝望吞噬之际,南宫内部,靠近朱雀阙方向的卫戍营房区域,异变陡生!

数名早已被太平道重金收买或以其家人性命相胁迫而效忠的宫中卫士,趁着外部喊杀震天、内部人心浮动、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宫门方向的时机,突然发难!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杀汉贼,迎大贤良师!” 叛乱者狂呼着太平道的口号,挥动手中制式兵刃,凶狠地砍向身旁那些惊愕失措的同袍!

一时间,宫门内侧血光迸溅,惊呼四起,短暂的混乱发生了!这几名叛乱者武艺不俗,且事发突然,瞬间砍倒了数名附近的禁军士兵,试图冲向门闩所在,为外面的人打开通道!

这突如其来的内乱,让宫墙上的守军出现了瞬间的骚动和慌乱!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宫外的马元义看得分明,那颗几乎沉到谷底的心猛地再次狂跳起来,希望之火再次燃烧!“兄弟们!宫内有我们的人!天助我也!杀进去!打开宫门!”

在他的狂呼激励下,原本因金汁打击而士气受挫的太平道众,再次爆发出惊人的勇气,不顾伤亡,更加疯狂地向宫门发起了冲击!

然而,皇宫禁地,天子居所,岂容宵小轻易得逞!那位虎贲中郎将袁术虽惊不乱,反应极快!他立刻指派一名副将继续指挥墙头防御,让纪灵亲率一队最精锐、最忠诚的虎贲郎,如同猛虎下山般扑向叛乱发生的区域!

“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虎贲中郎将袁术的声音冰冷如铁。

这些叛乱卫士人数毕竟太少,只有七八人,且事发仓促,未能形成有效组织,更未能及时控制关键位置。在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且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虎贲郎围剿下,他们的反抗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迅速熄灭。领头的叛乱者被纪灵亲自一刀劈成两半,其余几人也在短短几个呼吸间被乱刀砍死,血溅宫闱。

这场来自帝国心脏内部的、短暂而激烈的危机,被以最冷酷、最彻底的方式瞬间扑灭。宫门,依旧牢牢紧闭,纹丝不动。

马元义在宫外,眼睁睁看着宫内那短暂的骚动和喊杀声迅速平息,希望如同泡沫般再次破灭,而且破灭得更加彻底。内应覆灭,宫门难开,官军的反击正在加强……巨大的挫败感和愤怒几乎将他吞噬。

“顶住!给我顶住!黄天必佑我等!” 他嘶哑地咆哮着,挥刀指向宫墙,却难掩声音中的一丝颤抖。他不能退,一旦后退,军心立刻崩溃!他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周仓和裴元绍能够尽快拿下武库或太仓,或者……城外的教众能够及时赶来支援?

与此同时,卢植与皇甫嵩指挥的北军主力,以及司隶校尉所能调动的全部缇骑,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和集结后,已经开始从洛阳城的外围和尚未被叛乱完全控制的区域,向内压缩,发起了凶猛的反击。

正规军结成的森严战阵,与太平道乌合之众形成了鲜明对比。前排刀盾兵紧密靠拢,盾牌相连形成盾墙,长矛兵从盾牌间隙中探出如林的长矛,弓弩手居于阵后,抛射出一波波致命的箭雨。他们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沿着洛阳城的主干街道稳步推进。

与之遭遇的太平道众,虽然凭借着狂热和人数优势发起一次次反冲锋,但在绝对的组织、纪律和装备差距面前,他们的冲锋如同海浪拍击在礁石上,除了留下满地尸骸和逐渐消退的勇气,毫无作用。

“结阵!不要散开!为了黄天!” 一些尚有理智的小头目声嘶力竭地呼喊,试图维持秩序,但他们的声音迅速被官军震天的喊杀声、战鼓声和铁蹄踏地的轰鸣所淹没。

街道已成人间地狱。奔逃的乱民、追击的官军、燃烧的屋宇、倒毙的尸骸、丢弃的简陋武器……火光与初露的晨曦交织,映照着每一张或疯狂、或恐惧、或绝望、或冷酷的面容。兵刃无情地碰撞、砍杀,垂死者发出最后的哀嚎,妇女儿童的哭喊声从两侧民居中隐隐传来,建筑被焚毁时发出的爆裂声此起彼伏……共同奏响了一曲帝都的悲怆葬歌。

马元义依旧在南宫门前死战,周仓仍在武库门外咆哮猛攻,裴元绍还在太仓周边的巷弄中苦苦支撑。然而,局势正在一点点向着不利于他们的方向发展。官军的反击越来越有组织,越来越猛烈。黎明的曙光,并未带来他们期盼的“黄天”,反而似乎预示着更为残酷的白昼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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