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常德会战的硝烟尚未散尽,正面战场的忠魂以血肉之躯换得的喘息之机仍在延续时,千里之外的长江下游平原水网间,另一场即将为整个华中敌后战场,带来一线曙光的关键战役,也正在一个人的脑海里悄然酝酿着。
时任新四军第一师师长、苏中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的粟裕,与时任第一师副师长的叶飞一道,正为这场战役的筹划凝聚思路。参战兵力也已初步锁定:第一师兼苏中军区的 5 个主力团,包括第 1 团、第 7 团、第 52 团,以及教导团与特务团。
一九四三年春,日伪对苏中四分区的 “清乡” 已进入白热化阶段。至年底,新四军虽以惨重代价赢得反 “清乡” 斗争的胜利,但苏中这块 “江南鱼米乡” 根据地,已被敌人的据点与碉堡切割成一座孤立的 “孤岛”。它北面是苏北根据地,西面是淮南根据地,西北是淮北根据地 ,这几块中共领导的敌后抗日根据地直线虽然距离不远,联系却被日军一个恶毒的 “楔子” 死死钉住。
这个 “楔子”,就是车桥。
把目光聚焦到江苏省地图上,车桥因河道上架有五座石桥、形如繁体 “车” 字得名,地理位置堪称枢纽。它坐落在淮安、泾河、泾口、曹甸几大集镇之间,不仅是苏中与苏北的连接点,更处于日军第 65 师团(驻守徐州)与第 64 师团(驻守扬州)的防区接合部。
日军将精锐都部署在防区中心,而两师团因防区划分模糊,指挥协同本就存在缝隙,对这种 “两不管” 的接合部防备更加松懈,于是这恰恰成了我军的可乘之机。
日军占领车桥后,在这里修筑了 53 座碉堡与坚固圩墙,开挖了宽达 1.5 丈、水深近 2 米的外壕,还布置了绵密的交叉火力网,扬言要将其建成 “铁打的车桥”。他们以为,守住这颗 “钉子”,就能彻底割裂新四军在华中的战略联系,让几块根据地永远无法连成一片。
但在粟裕这位杰出军事家眼中,敌人最坚固的堡垒,往往藏着最致命的弱点。
一九四三年 六 月,粟裕奉命前往新四军军部所在地盱眙县黄花塘参加整风会议。这段旅程漫长且危险,他本可选择沿串场河经盐城、阜宁的安全路线,却特意带上师部侦察科长严振衡、作战参谋夏光,以及加强了短枪班的警卫连,敲定了一条 “贴着敌据点走” 的路线:从苏中军区驻地东台三仓河出发,经海安、东台交界的敌占区,绕道兴化北部的水网地带,再穿过宝应、淮安的日伪封锁线,直奔车桥周边。
全程近 400 公里,每一步都踩在 “刀尖” 上。
这不是走马观花的巡查,而是一场带着明确作战目标的 “实地勘察”。
白天,他们根据不同场景变换身份:在海安李堡镇的集市上,粟裕扮成贩卖棉花的商贩,蓝布短褂上沾着棉絮,手里攥着账本,实则用眼角余光数着据点碉堡的数量。从镇口到街尾,12 座碉堡间距约 200 米,射击孔全朝着镇外的开阔地;在兴化沙沟镇的乡村,他们又装成帮农户插秧的短工,蹲在田埂上休息时,严振衡会悄悄用树枝在泥地上画下河道走向,标注出能隐蔽船只的芦苇荡。每到一处,他们都要记下关键信息:据点换岗时间是两小时一次,伪军多在傍晚去集镇酒馆喝酒,日军则只在上午 10 点前出来巡查。
到了晚上,地下党的联络点成了他们的 “情报汇总室”。
在宝应县西安丰镇,地下党负责人徐静江带来了两样关键东西:一是手绘的车桥周边村落分布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 23 个能藏人的地窖;二是伪保长的 “顺民册”,标注了哪些农户被日军强征去修碉堡,哪些人暗地里给游击队送过粮食。有天深夜,附近泾口据点的一个伪军班长偷偷跑来,他是地下党发展的内线,不仅说出了车桥据点内的兵力配置:日军小队 43 人驻在镇中心的大碉堡,伪军大队 600 人分守外围 4 个炮楼,还透露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日军为方便给碉堡送水,在东圩墙外的外壕上搭了一座隐蔽的木板桥,平时用杂草盖住,只有据点里的伙夫知道。
就这样,他们用脚丈量每一寸土地,用耳朵听遍每一处敌情,把零散的信息拼成了完整的 “情报拼图”:车桥据点的雷区在西南角有个缺口,是伪军偷偷留的 “逃生通道”;淮安到车桥的公路每天只有两趟日军卡车经过,载的多是粮食和弹药;芦家滩的河道弯多水急,适合打伏击 。。。这些细节,后来都成了战役部署的关键依据。
战争从不是地图上的空想推演,真正的胜利,永远来自深入一线的扎实调查。当粟裕抵达黄花塘时,他脑海里关于 “车桥战役” 的模糊构想,已逐渐清晰成一张具体的作战地图;一个大胆、充满辩证法智慧的 “掏心” 战术,也在慢慢成型。
他提出:过去打坚固据点,习惯先清外围再逐步推进,虽稳妥却给了敌人增援时间。而车桥处在两个日军师团的接合部,若绕开外围据点,像手术刀般直插车桥 “心脏”,负责增援的日军必会因 “事不关己” 互相推诿、观望,协同作战更无从谈起。届时,新四军可分兵两路,一部分兵力攻坚,更大一部分兵力去打那些貌合神离的 “援兵”。
这,就是 “攻点打援” 战术。具体部署也随之明确:以第 7 团主攻车桥,第 1 团在芦家滩预设伏击阵地歼灭淮安来援之敌,第 52 团则负责牵制曹甸方向的敌军。
但这个计划藏着一个巨大风险:一旦在华中闹出大动静,会不会刺激日军对苏中根据地展开报复性 “扫荡”?为此,粟裕耐心等待了近半年,直到一九四四年 二 月才给出最终答案。
在苏中区党委扩大会议上,粟裕全面分析战局后指出:日军在太平洋战场节节败退,又正筹备 打通大陆交通线的“一号作战”(豫湘桂战役),华中兵力已捉襟见肘,根本无力发起毁灭性报复。此时发起攻势,时机已完全成熟。
他正式提出这个在脑海里打磨了近一年的 “车桥战役” 方案,迅速得到与会领导的一致同意。
一张用近一年的脚步、智慧与时间绘制的 “作战地图”,终于要从构想变为现实。这场揭开华中敌后战场局部反攻序幕的经典战役,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