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埃及,开罗。
这座见证了数千年人类文明兴衰的古老城市,此刻正被现代战争特有的紧张与肃杀气氛笼罩。英军一个旅早已将会场周边围得水泄不通,高射炮与雷达网警惕地扫视着天空;会议地点选在吉萨金字塔群旁的米纳豪斯饭店。
透过饭店窗户,就能望见狮身人面像沉默的轮廓,仿佛在凝视这场决定远东命运的博弈。
蒋介石与丘吉尔,这两位将在会议上激烈交锋的主角,于同日先后抵达。丘吉尔甫一落地,并未急于会见蒋介石,而是先与随员在地图室复盘地中海战局。对他而言,欧洲战场与英属印度的安全才是核心,远东不过是牵制日军的次要战线。
次日下午,一场关键的私下会晤率先上演。罗斯福在自己的专机 “圣牛号” 上设下简餐,招待蒋介石夫妇。(注:当时尚未有 “空军一号” 称谓,该命名始于 1953 年。)席间,宋美龄以流利英语直接与罗斯福沟通,省去翻译环节,其优雅的谈吐与对时局的洞察,让重视效率的罗斯福颇为赞赏。
十一月二十三日下午三时,全体会议正式召开。蒋介石身着笔挺的陆军特级上将制服,在宋美龄陪同下走进会议室。不同于普通翻译,宋美龄不仅能精准传达军事术语,更能捕捉英美对话中的潜台词:此前她已私下告知蒋介石,丘吉尔在与罗斯福的私下会谈中,明确反对为缅甸战场分散地中海海军力量。
蒋介石腰杆挺得笔直,目光扫过会议桌两端的罗斯福与丘吉尔:“缅甸是亚洲战场的枢纽。中国驻印军已完成整训,滇西远征军也在云南集结,随时可投入反攻。” 他顿了顿,指尖叩击桌面,语气愈发坚定,“但必须明确:陆上进攻需孟加拉湾两栖登陆配合,若无海空优势,日军可从海上源源不断增兵,上次远征军入缅的悲剧必将重演!”
这话直指英军的战略短板。罗斯福出于让中国继续牵制日军的战略需求,立刻点头附和,并顺势提出:“英国应调配登陆艇,在安达曼群岛实施登陆,配合中国军队行动。”
丘吉尔却慢悠悠抽了口雪茄,说道:“委员长阁下,皇家海军正忙于大西洋反潜与筹备欧洲的第二战场(指诺曼底登陆),登陆艇缺口极大,实在无法抽调至孟加拉湾。” 他话锋一转,试图弱化两栖登陆的必要性,“缅北作战的关键在陆上牵制,与海上行动并无必然关联。”
会议室瞬间陷入寂静。蒋介石脸色渐沉。他很清楚丘吉尔的算盘:英国既想让中国军队在缅甸消耗日军,保护英属印度,又不愿投入实质资源打通滇缅公路;更重要的是,一旦中国通过反攻缅甸增强实力与国际威望,战后必然会要求收回香港、九龙等殖民属地,这是丘吉尔绝不愿看到的。
宋美龄适时接过话头,用英语直接与丘吉尔交锋:“首相阁下,上次远征军入缅作战的惨痛教训,正是因为日军掌握制空权与制海权。若此次仍无海空支援,中国士兵的牺牲将毫无意义。这恐怕不是盟国应有的态度。” 她的语气温和却坚定,既避免直接冲突,又点破英国的自私本质。
僵局持续了近一小时。罗斯福最终出面调和,但他并未真的向丘吉尔施加决定性压力。美国的战略重心同样在欧洲,他不愿为远东事务与最重要的欧洲盟友彻底翻脸。他提出的 “折中方案” 更像是一种口头安抚:“英国可先制定安达曼群岛登陆计划(实则仅为纸面方案,未承诺具体兵力与时间),同时,为支持中国独自抗战,美国将把‘驼峰航线’的空运量从每月 4000 吨提升至 6000 吨,并优先装备训练中国军队。”
这场关于反攻缅甸的激烈争论,最终以一句空洞的承诺收尾。当晚罗斯福为蒋介石夫妇举办的宴会上,气氛看似融洽,话题却悄然转向战后世界的瓜分。
他们谈到了中国建立联合政府的可能性。
他们谈到了英国在上海和广州的特殊权益。
他们甚至谈到了,马来西亚、缅甸和印度,这些殖民地,在未来的地位。
罗斯福甚至还向蒋介石许下了一个极其诱人的口头承诺——战后,法属的印度支那半岛,不应该再交还给法国人。
这就是巨头们的牌局。
桌面上是关于军事战略的、寸土不让的交锋。
桌面下则是关于战后利益的、更赤裸裸的瓜分与预支。
而中国这个刚刚才拿到入场券的“新玩家”,就在这场充满了智慧、偏见与交锋的牌局里,艰难地为自己、也为整个民族的未来,下着每一步都至关重要的赌注。
此刻,他们已为下一场更为艰巨的战斗做好了准备,那将是在外交辞令的刀光剑影中,扞卫《开罗宣言》的每一个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