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关的眼泪,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日军从山西的东大门,长驱直入,像一把尖刀,直插忻口正面守军的背后。整个防线,全线动摇。
十一月初,忻口的指挥官卫立煌,在付出了近十万将士伤亡的惨重代价后,被迫下令,全线撤退。
排长卫国栋,跟着他的残兵,从那片浸透了鲜血的黄土高地上,退了下来。一个月前,他是一个意气风发、一心要在正面战场建功立业的青年军官;一个月后,他胡子拉碴,衣衫褴褛,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麻木。他不知道自己打赢了还是打输了,他只知道,他的军长殉国了,他的弟兄们,死了一大半。
十一月八日,日军占领太原。
太原会战,从军事上看,以中国军队的失败而告终。我们丢掉了山西大片的土地和省会。
但从政治上看,结局却耐人寻味。三股力量,在这场血战之后,走向了三个截然不同的、平行的未来。
第一个未来,属于“山西王”阎锡山。
他虽然丢了太原,但他保存了晋绥军的大部分实力。他没有像唐生智那样临阵脱逃,也算尽到了“守土”的责任,对内对外都有了交代。他带着他的部队,退到了山西西部的山区,继续当他的“山西王”。他的算盘,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山西,还是他阎锡山的山西。无论是日本人,还是中央军,亦或是共产党,谁想一口吞下他的地盘,他就会跟谁拼命。他,将继续在这三个鸡蛋上,跳着他那支危险的、摇摇欲坠的舞蹈。
第二个未来,属于中央军。
蒋介石,又一次损失了大量的精锐部队。排长卫国栋,和无数像他一样的幸存者,将被补充、整编,然后,被投放到下一个惨烈的战场——徐州、武汉、长沙…… 他们,将继续在正面战场,与日军进行一次又一次惨烈的会战。他们,将继续用自己的血肉,去构筑那道阻挡日军铁蹄的、虽然脆弱、却从未真正倒下的屏障。他们的路,是一条充满着牺牲与悲壮的、看不到尽头的血路。
而第三个未来,则属于共产党。
他们,成了这场会战,最大的赢家。
他们通过“平型关大捷”,打出了威风,赢得了民心。“八路军能打日本鬼子”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山西的每一个村庄。
更重要的是,他们利用日军占领城市、兵力不足的弱点,在太原沦陷后,非但没有撤退,反而像撒豆成兵一样,将部队化整为零,分散到山西的广大农村。
士兵石头,在平型关缴获了那件呢子大衣后,没有跟着大部队去打下一场硬仗。他被编入了一个“武工队”,队长,就是那个曾经在长征路上,给他讲“火种”故事的政工干部。
他们的任务,不再是打仗,而是“扎根”。
他们帮助农民,组织农会,减租减息。他们开办夜校,教老百姓识字,教他们什么是“中国”,什么是“日本人”。他们把缴获来的武器,发给可靠的年轻人,组织起一支又一支的民兵和游击队。
石头,这个淳朴的老红军,第一次发现,打仗,原来不只是用枪。他用他那双只会握枪的手,笨拙地,学着拿起了锄头,学着在黑板上,写下了第一个歪歪扭扭的字。他觉得,这种感觉,比打一场胜仗,还让他感到踏实。
太原虽然沦陷了,但山西的抗战远未结束。
平行的战场将继续平行下去。
卫国栋这样的中央军,将在城市的废墟和阵地的焦土上,继续着他们的血战。
石头这样的八路军,则将在敌人的心脏里,在广袤的青纱帐和山沟里,燃起熊熊的烽火。
他们是战友,也是潜在的对手。
他们的枪口,暂时一致对外。
但他们脚下的路,却通向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中国的未来。
这,就是历史的复杂与吊诡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