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上回说到东北那嘎达,马占山他们几个孤胆英雄,在冰天雪地里跟日本人死磕。那枪声,就像往一锅死水里扔了几块石头,激起了一阵阵涟漪。但说实话,东北天高皇帝远,对关内的大多数人来说,那感觉还是隔着一层。就像你听说邻村着火了,你心里着急,但只要火没烧到自家门口,你该睡觉还是得睡觉。
然而,日本人很快就干了一件大事,让全中国,乃至全世界,都再也睡不着了。
他们把战火,烧到了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上海。
这一章,咱们就来讲讲这记敲响在整个民族耳边的警钟——上海的警钟。
说起一九三二年的上海,那是什么地方?
那不是一个城市,那是一个梦。一个流光溢彩、纸醉金迷的梦。黄浦江上的轮船汽笛,百乐门里的爵士音乐,南京路上的霓虹招牌,还有证券交易所里涨跌的数字,共同谱成了一曲“东方巴黎”的交响乐。这里是冒险家的乐园,是金融家的金库,是各国间谍交换情报的舞台,是全世界的眼睛都盯着的远东第一大都市。在这里,穿着高开衩旗袍、烫着时髦卷发的摩登女郎,和穿着长衫、戴着瓜皮帽的账房先生擦肩而过,空气里混杂着鸦片的甜腻、法国香水的芬芳和街边生煎包的滚烫油香。
这梦,浮华,却也脆弱。它被几块“租界”分割得支离破碎。黄浦江边,外滩那一排雄伟的西洋建筑背后,是英美法等列强的炮舰,黑洞洞的炮口,像一只只打盹的钢铁巨兽,看似沉睡,却随时能喷出致命的火焰。这座城市的繁荣,是建立在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平衡之上的。
可就在这繁华的表面下,一股火药味,已经越来越浓了。
自从“九一八”事变之后,这股火药味就从遥远的东北,顺着报纸的油墨和南下难民的哭诉,飘散到了上海的每一个角落。上海的市民,或许是中国最精明、最讲求实际的一群人,但也可能是最爱国、最血性的一群人。抵制日货的浪潮,一波高过一波。贴着“日货”标签的肥皂、布匹,被愤怒的学生们从商店里拖出来,堆在街上,付之一炬。日本侨民开的店铺,门窗被砸得稀烂,只能挂上“歇业”的牌子。
日本人为什么要去捅上海这个“马蜂窝”?
咱们得把账算明白。他们在东北搞“九一八”,虽然得手了,但在国际上名声臭了大街。英美法等列强,都在国联(就是现在联合国的前身)那儿指指点点,说日本不地道,吃相太难看。关东军那帮少壮派军官,心里烦得很,他们需要一个大新闻,来转移全世界的视线。
搞个什么新闻呢?在上海动手,是最好的一步棋。
这步棋,有三大好处:
围魏救赵: 在上海打一仗,全世界的记者、外交官都会把镜头和目光从冰冷的东北,转到繁华的上海。东北那边,他们就可以关起门来,安安心心地扶植溥仪,搞那个“满洲国”了。
敲山震虎: 上海是中国的经济命脉,是南京国民政府的钱袋子。在这里打,就等于掐住了蒋介石的脖子,逼他承认东北的既成事实。
耀武-扬威: 上海有大量的英美法租界,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打一仗,打赢了,就是向全世界宣告:我们大日本帝国,才是亚洲的新主人。以后这儿的规矩,我们说了算。
算盘打得噼啪响,接下来,就需要一个动手的借口。
找借口,是日本人的传统艺能了。这就像一出精心编排的三流戏剧,演员、剧本、甚至连观众的反应,他们都提前设计好了。
一九三二年一月十八日,下午。
五个日本和尚,在一个叫日莲宗的组织下,非要跑到当时反日情绪最激昂的三友实业社毛巾厂门口去“化缘”。这地方,是上海工人抵制日货运动的中心,天天都有工人在门口喊口号。这五个和尚偏偏就往这儿凑。
他们穿着僧袍,敲着木鱼,嘴里喊着“南无妙法莲华经”,眼睛却斜着,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的挑衅,扫视着周围愤怒的中国工人。
一个年轻的工人实在忍不住了,冲上去质问:“国难当头,你们日本人还来这里做什么!”
一个和尚停下木鱼,冷笑一声,用生硬的中文回答:“这里是大日本帝国的势力范围,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这句话,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火药桶。
一群愤怒的工人涌了上来,与和尚们推搡在一起。混乱中,一个和尚被打伤,头破血流。
你看,这事儿可大可小。可日本人就需要它变大。
当天晚上,这出戏的第二幕,就上演了。
日本的特务组织“青年同志会”,在特务头子田中隆吉的指使下,趁着夜色,放火烧了三友实业社的厂房。熊熊大火,映红了半个夜空。当中国警察闻讯赶来救火时,埋伏在暗处的日本浪人,挥舞着武士刀,冲了出来,当场砍死了一名警察,砍伤数人。
然后,他们倒打一耙,跑到日本驻上海领事馆,哭诉“日本僧人被殴打,侨民生命财产受到严重威胁”。
第二天,日本驻上海总领事村井仓松,就向上海市政府,提出四个极其苛刻的条件:
1、上海市长吴铁城亲自道歉。
2、赔偿所有“损失”。
3、严惩“凶手”。
4、立即解散上海所有抗日团体。
这跟一个流氓冲到你家里砸了你的锅,砍伤了你的家人,然后揪着你领子,让你赔他手疼的医药费,还要你把你家菜刀全部上交,是一个道理。
整个上海,都陷入了巨大的屈辱和愤怒之中。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山雨欲来风满楼。战争的阴云,已经低低地压在了这座不夜城的上空,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那冰冷而潮湿的,不祥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