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专门为张自忠个人张开的、巨大的包围网,已经收口了。
五月十四日,张自忠,和他亲率的两千余人,在与日军第十三师团、第三十九师团的先头部队,发生遭遇战后,且战且退,最终,被数倍于己的日军,死死地,包围在了宜城南面的,一个叫南瓜店的小村庄附近。
这里,是一片丘陵地带。
村庄的北面,有一座并不算高大的山,当地人,叫它“十里长山”。
这里,将成为一代抗日战神,最后的战场。
五月十五日,日军,发起了总攻。
天空中,数十架日军飞机,像一群盘旋的秃鹫,对着南瓜店这片小小的区域,进行着不间断的、疯狂的轰炸和扫射。
地面上,上万名日军,从四面八方,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张自忠,将他的指挥部,设在了十里长山的山腰上。
他亲自端着一支步枪,在最前沿的阵地上,来回奔走,指挥战斗。
“弟兄们!我们身后,就是河西!就是我们的主力!顶住!给我顶住!”
他的声音,嘶哑,但充满了力量。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了黄昏。
张自忠手下的官兵,虽然只有一千五百余人,但他们,在总司令的亲自带领下,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他们,打退了日军,在飞机大炮掩护下的,一次又一次的集团冲锋。
阵地前,日军的尸体,铺了厚厚的一层。
但,中国军队的伤亡,也同样惨重。
一个又一个的阵地,失守了。
一个又一个的弟兄,倒下了。
五月十六日,拂晓。
经过了一夜的血战,张自忠被迫,率领着最后剩下的部队,退入了南瓜店十里长山的最后一道防线——沟沿里村。
此时,他的身边,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了,而且,个个带伤。
他们的弹药,也快要打光了。
日军,又一次,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张自忠,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他,自晨至午,一直疾呼督战,身先士卒。
午时,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左臂,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军装。他,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继续指挥战斗。
下午两点,他手下,只剩下数百名官兵。阵地,已经被压缩到了一个极小的山包上。
他,将自己的卫队,悉数调去前方增援,去堵塞那个即将被撕开的缺口。
他的身边,只剩下了高级参谋张敬、副官马孝堂,以及几名贴身卫士,共计八人。
日军,又一次,像黑色的潮水一样,涌了上来。这一次,他们离山顶,只有不到五十米了。
一颗炮弹,在他们身边爆炸。
巨大的气浪,将他们全部掀翻在地。
高级参谋张敬,当场被弹片削去了半个头颅,壮烈牺牲。
张自忠,从尘土里,挣扎着,爬了起来。他的腹部,被弹片击中,鲜血,汩汩地,往外冒。
他,站不起来了。
他,靠在一棵被炸断了半截的、还在冒着青烟的树上。
他看着,身边,那些同样身负重伤的部下,脸上,露出了一个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欣慰的笑容。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对他们,说出了他生命中,最后的遗言:
“我力战而死,自问对国家、对民族、对长官,可告无愧,良心平安。”
“你们,要努力杀敌,勿负国家,勿负我!”
说完,他,从副官马孝堂的手里,拿过一支驳壳枪,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此时,几名日本兵,已经端着刺刀,冲到了他的面前。
副官马孝堂,嘶吼着,挡在了他的身前,用自己的身体,迎向了那几把锋利的刺刀。刺刀,从他的前胸进,后背出。
张自忠,双目欲裂。他想举枪,却已经没有了力气。
一个名叫藤冈的日军一等兵,端着刺刀,冲到了他的面前。
他,并没有认出,眼前这个高大的、浑身是血的中国军官,就是他们做梦都想消灭的张自忠。
他只是下意识地,将手中的三八式步枪,狠狠地,向前一捅。
第一刀,刺中了张自忠的左肋。
张自忠,怒目圆睁,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把抓住了那冰冷的枪管。
藤冈,大惊失色。他没想到,眼前这个濒死的人,竟然还有如此巨大的力量。他拼命地,想把枪抽回来,却纹丝不动。
另一名日军,从侧面,冲了上来,用枪托,狠狠地,砸在了张自忠的头上。
张自忠,闷哼一声,抓着枪管的手,松开了。
藤冈,这才得以,将刺刀拔出,然后,再次,狠狠地,刺入了张自忠的腹部。
下午四时,南瓜店的枪声,渐渐平息。
张自忠所部全军覆没。
一代抗日名将,张自忠,身中八弹,壮烈殉国。
时年,四十九岁。
他用自己的生命,践行了他“为国家民族死之决心,海不清,石不烂,决不半点改变”的誓言。
英雄,倒下了。
但一个民族的黄昏,却被他用生命点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