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三月十四日。
日军的飞机,第一次,出现在了滕县的上空。那银白色的机身,在春日的阳光下,像一只只优雅而致命的铁鸟。
城里的百姓,大多是第一次见到飞机。他们好奇地,从屋檐下探出头来,指指点点。
紧接着,黑色的炸弹,就拖着尖啸声,落了下来。
好奇,瞬间变成了恐惧。
滕县保卫战,就以这样一种不对等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师长王铭章,站在残破的城楼上,用望远镜,看着城外,那黑压压一片、如同蚁群般涌来的日军。他知道,他和他手下这三千多名川军弟兄,已经被彻底包围了。
这是一座孤城。
一座,只有三千守军的孤城。
战斗,从一开始,就异常惨烈。
日军的几十门重炮,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火网,对着滕县那并不坚固的城墙,进行了长达数小时的、毁灭性的轰炸。
一个叫“狗娃子”的年轻川军士兵,才十七岁,是跟着同乡的叔伯,一起出川的。他趴在城墙的垛口后面,被巨大的炮声,震得头晕眼花。他看到,身边一堵厚厚的城墙,就像纸糊的一样,被一发炮弹,轻易地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碎石和泥土,像雨点一样,砸在他的钢盔上,“铛铛”作响。
炮火延伸后,日军的坦克,发出“隆隆”的怪叫,碾压着田野,带头冲了上来。
“给老子打!”阵地上,一个满脸胡茬的连长,挥舞着驳壳枪,嘶吼着。
狗娃子,壮着胆子,探出头,学着老兵的样子,拉开他那杆“独角兽”步枪的枪栓,对着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扣动了扳机。
他不知道打中没有。他只知道,巨大的后坐力,撞得他肩膀生疼。
川军的士兵们,就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用他们简陋的武器和滚烫的血肉,进行着殊死的抵抗。
他们没有反坦克炮。面对着那些横冲直撞的钢铁怪兽,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命去填。
狗娃子亲眼看见,他的班长,一个平日里最爱吹牛的老兵,抱着一捆绑在一起的手榴弹,从战壕里一跃而起,嘶吼着,冲向了一辆日军坦克。
坦克的机枪,喷吐出长长的火舌。班长的身体,像筛糠一样,抖动着,血花,在他胸前,一朵一朵地绽开。
但他没有倒下。他用最后的力气,爬到了坦克的履带下面。
“轰!”
一声巨响,班长,和那辆坦克,都消失在了火光和浓烟之中。
狗娃子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死亡。
战斗,持续了两天两夜。
城墙,被炸得千疮百孔。城内的房屋,也大多在炮火中,化为了废墟。
三千多名川军将士,伤亡过半。弹药,也即将告罄。
日军,开始发动最后的总攻。他们像潮水一样,从被炸开的城墙缺口处,涌了进来。
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巷战。
王铭章,把他的指挥部,从县政府,搬到了城中心的十字街口。他脱掉了军官服,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士兵军装,手里,提着一把大刀。
他对身边仅存的卫兵说:“走!跟我上街,督战去!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在残破的街道上,这位儒雅的师长,亲自挥舞着大刀,带领着士兵,与冲进来的日军,进行着最原始的肉搏。
狗娃子,也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跟着人群,冲了上去。
他看到了,一个日本兵,正挥刀砍向一个已经受伤的同乡。他想也不想,怒吼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刺刀,捅进了那个日本兵的后心。
滚烫的鲜血,溅了他一脸。
那一刻,他忘了害怕,忘了哭泣。
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杀!
这座三千人的孤城,在它生命的最后一刻,迸发出了最耀眼的光芒。
城内,每一条街道,每一处废墟,都成了川军将士,最后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