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京城笼罩在绵绵细雨中,医学院最高的阁楼上,沈锦瑟凭栏远眺。雨丝如织,远处的运河宛若一条银灰色丝带蜿蜒于京城外围,码头上停泊的船只化作细碎墨点,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夫人,码头有海外商船求援,船上有重症患者,恳请我们派人诊治。”温景然撑着油纸伞快步走来,青色官袍下摆已被雨水浸透。
沈锦瑟转过身,雨珠顺着她的鬓角滑落:“连船上的医者都束手无策?”
“据报高热不退,全身紫斑,呼吸急促已数日。”温景然神色凝重,“更麻烦的是言语不通,难以问诊。”
沈锦瑟眸光微动:“前所未见的病症?备车。”
她提起裙摆快步下楼,雨水沾湿绣鞋也浑然不觉。温景然紧随其后:“可要带几名学子去见习?”
“情况未明,人多反而碍事。”沈锦瑟脚步不停,“你准备药箱,多带解毒退热的药材,再唤两个擅绘画的学生同行。”
半个时辰后,马车碾过泥泞官道,在渐大的雨势中驶向码头。车厢内,沈锦瑟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银针。萧绝今早入宫议事未归,她只留了封简短手书。
“夫人,到了。”温景然的轻唤让她睁开双眼。
沈锦瑟掀开车帘,雨幕中的码头格外冷清。一艘造型奇特的商船停靠在最外侧,船身比寻常商船宽阔许多,船首雕刻着狰狞异兽,收拢的船帆下,几面色彩斑斓的旗帜在雨中低垂。
守候在船下的衙役急忙迎上:“沈夫人!船主等候多时,病人的情形似乎更糟了。”
“这船从何处来?”沈锦瑟目光扫过船身。
“据说来自极东海域,途经多处岛屿。船上货物新奇,有异域布料、香料,还有些从未见过的药材。”衙役恭敬回话。
“药材?”沈锦瑟眉尖微挑,“带路。”
登上舷梯,混杂着海水咸腥、异域香料与疾病秽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几个身着艳丽宽袍的外邦人焦急地迎上来,黝黑面容上深陷的眼窝写满忧虑:“医者,请,救救,小姐。”
沈锦瑟微微颔首,随他们走进船舱。
昏暗的舱室内仅有一盏油灯摇曳。简陋床铺上躺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细密汗珠布满额头。她脖颈与手臂遍布紫斑,干裂的嘴唇不时溢出痛苦呻吟。
沈锦瑟俯身检查,轻轻翻开女孩眼睑,又察看舌苔与指甲。
“高热,紫癜,呼吸急促...”她低声自语,指尖搭上女孩腕脉,眉头渐渐蹙紧。
脉搏快而微弱,时有间歇,分明是心脉受损之兆。
“何时发病的?”沈锦瑟抬头问船主。
满脸风霜的中年船主费力地用中文夹杂手势解释:“十天前发热,初以为是风寒,服了船上的药不见好。五日前出现紫斑,呼吸越发困难。”
沈锦瑟会意,转向温景然:“你怎么看?”
温景然已检查完其他症状,面色沉重:“似败血症却更凶险。紫癜遍布,呼吸受累,恐怕已伤及脏腑。”
“正是。”沈锦瑟轻按女孩肝区,立刻引来痛苦呻吟,“肝脾肿大,情况危急。”
她从药箱取出银针,在女孩指尖取血观察。血液暗红,凝滞缓慢,印证了她的判断。
“需要知道他们的航行路线。”沈锦瑟对船主说,却因语言障碍难以沟通。
她灵机一动,取纸笔画下船形与一连串代表途经之地的圆点,最后添了个问号。
船主恍然大悟,急忙从怀中取出一张皮质海图,上面绘着曲折航线与奇特标记。他指点着几处岛屿,又比划着奇花异兽的形状。
“他说女孩曾上岸采集花草,那些岛屿上有许多奇特生物。”温景努力解读着船主的肢体语言。
沈锦瑟的目光掠过陌生地名,转而检查女孩随身物品。当她触碰到女孩颈间项链时,一股奇异波动骤然涌入脑海——
烈日灼灼,奇形草木间,女孩欢快地采摘一丛紫色小花,小心翼翼收入篮中。夜幕降临,她在营地整理标本,将那些紫色小花夹进笔记……
数日后,她开始头痛乏力,继而发热。船医用了土着推荐的草药,病情反而加重……
恍惚间,女孩梦见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身影,那面具纹路竟与项链图案如出一辙!
沈锦瑟猛地收手,眼底掠过惊诧。这项链上的能量波动,竟与慕容烬的青铜面具同源!
“夫人?”温景然察觉她的异样。
沈锦瑟迅速敛神:“无妨。取些热水与干净布巾来,先为姑娘物理降温。”
待船主准备热水时,她低声对温景然道:“这病症疑似某种特殊病原所致,可能来自途经岛屿。症状类败血症却更复杂,寻常药物难见效。”
“那该如何是好?”温景然忧心忡忡地望向女孩,“她撑不了太久了。”
沈锦瑟沉思片刻,取出几个瓷瓶:“我近日研制的抗菌新药,取自霉变食物,虽未经过人体试用,但疗效显着。”
温景然脸色骤变:“夫人,此举太过冒险!若是……”
“不用必死,用则尚存一线生机。”沈锦瑟冷静地将药粉溶入水中,又添了几味辅药,小心喂给女孩。随后施针于几处要穴,以增强其元气。
“接下来,唯有等待。”沈锦瑟拭去额角细汗,“需每两个时辰行针一次,观察药效。”
船主紧张地问:“小姐,能活?”
沈锦瑟未直接回答,只在纸上画了月落日升的图案,示意需要一日观察。
夜幕低垂,雨势渐歇。码头灯火映在湿漉漉的甲板上,碎成点点金光。
舷梯口出现萧绝的身影,他执一柄墨色油纸伞,目光在昏暗中寻到沈锦瑟:“为何不遣人告知我?”
沈锦瑟抬头浅笑:“不过是海外病患罢了。宫中事毕了?”
萧绝颔首,视线落向床榻:“情形如何?”
“凶险。”沈锦瑟简答,“用了新药,成效未知。”
萧绝默然片刻,轻轻握住她的手:“你总是这般不计后果。”
“医者本分。”沈锦瑟轻声应着,目光再次落向那条项链,“况且,我发现了有趣的事。”
她压低声音,将通灵所见与能量波动尽数相告。
“青铜面具……”萧绝眼神锐利起来,“与慕容烬有关?”
“能量波动极为相似,却更古老深邃。”沈锦瑟斟酌词句,“这姑娘的病,怕不只是寻常感染这般简单。”
夜深浪轻,温景然已带学生返回医学院备药。舱内只剩沈锦瑟、萧绝与昏睡的女孩,以及守在门外的船主。
沈锦瑟再次行针后,欣慰地发现女孩高热稍退,呼吸渐稳,紫癜未再蔓延。
“药效初显。”她轻声道,眉头却未舒展,“但她体内仍有股异常能量,与项链源源。”
萧绝近前端详项链:“此项链从何而来?”
沈锦瑟摇头:“通灵所见似是家族传承,具体来源不明。”
正当二人低语时,女孩忽然发出一声轻吟,缓缓睁眼。迷茫目光在沈锦瑟身上聚焦,干裂的嘴唇颤动着吐出一串异域语言。
见二人不解,女孩艰难抬手,先指项链,再指船外,最后做出恐惧神情。
“她在警示什么?”沈锦瑟蹙眉。
女孩又急切地说着什么,眼中满是恳求。她再次指向项链与远方,最后在胸前画了个奇特符号。
沈锦瑟心念微动,取纸笔绘出青铜面具递到女孩面前。
女孩眼中顿时涌上惊恐,呼吸急促地拼命点头,又连连摇头,泪珠滚落。
“她认得这面具。”沈锦瑟沉声道,“且极为恐惧。”
萧绝眸光转深:“看来慕容烬的‘幽冥道’,比我们想的更加根深蒂固。”
后半夜,女孩情况进一步好转,已能稍进饮食。船主感激涕零,欲以海外奇珍相赠,被沈锦瑟婉拒。
“我想知晓这项链与面具的来历。”沈锦瑟以图画传达意图。
船主会意,神色肃穆地引二人至船长室,从锁箱中取出一本皮质古籍,书页绘满奇异符号。
他翻至一页,上面绘着与女孩项链坠子极为相似的图样,旁书异域文字。再翻一页,赫然画着与慕容烬所戴几乎相同的青铜面具!
船主指着面具图案,又指向远方海域,做出危险手势。
“他说这面具属于海外神秘组织,活跃于各海岛之间,信奉邪神,掌握诡异力量与医术。”温景然不知何时已返回,站在舱门解释。他精通各地方言,竟也略通这番邦语言。
沈锦瑟与萧绝对视,皆见彼此眼中凝重。
“问他们,这组织叫什么?”萧绝沉声道。
温景然与船主交谈片刻,面色凝重地回头:“他说,那个组织被称为‘幽冥道’,在他们的语言里,意为‘死亡与重生之主’。”
舱内陷入短暂沉寂。
“幽冥道……”沈锦瑟轻喃,“果然与慕容烬有关。”
船主又说了些什么,温景然译道:“他说幽冥道一直在寻找某样‘圣物’,传说能改换生死。近年来他们活动愈发频繁,已渗透多座岛国乃至大陆沿海。”
沈锦瑟想起自身穿越之秘,心中微动:“问问他们,那圣物是何模样?”
经过一番交流,温景然转述:“船主说无人亲眼见过圣物,但传说它能连通生死两界,赋予持有者掌控生命之力。幽冥道相信,唯有找到圣物,方能实现某种‘伟大变革’。”
天光微亮时,沈锦瑟与萧绝方才离船。女孩虽脱险,仍需继续治疗,被安置进医学院隔离病房观察。
回程马车内,一片静默。
“你如何看?”终究是沈锦瑟打破沉寂。
萧绝目光深沉:“慕容烬恐怕只是幽冥道棋子,真正的威胁来自海外。他们寻找的‘圣物’……”他顿了顿,“或许与你的能力有关。”
沈锦瑟指尖轻捻银针:“触物通灵,连通生死……确实符合圣物描述。”
“这意味着,你很可能已成为他们的目标。”萧绝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沈锦瑟却莞尔:“正好省去我们寻他们的工夫。”
马车驶入京城,街市渐渐喧闹起来。新日已至,而对沈锦瑟与萧绝而言,一场跨越重洋的博弈,方才拉开序幕。
在医学院门前,沈锦瑟正欲下车,忽而回首:“告诉船主,诊金千两,记得结清。”
萧绝微怔,随即低笑:“你还真是……不忘本行。”
沈锦瑟挑眉:“自然,我出诊向来不菲。”
晨光破云,映亮她含笑的眉眼。那双明眸里,既有医者仁心,亦藏战士锐芒。面对海外疑症与莫测威胁,她已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