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司马烬的身体被那片蓝色的光芒吞没时,他的意识并未陷入黑暗,而是被抛入了一片由纯粹信息构成的海洋。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
他的灵魂,或者说他的意识体,在这片海洋中被无数的记忆碎片冲击、撕扯。
一个水晶构成的城市在一瞬间化为粉末。
一颗红色的巨大恒星在眼前熄灭。
无数长着翅膀的生物,在吟唱中冲向一个黑洞。
他看到了一个文明的诞生,从原始的细胞到构建跨越星系的庞大帝国。他又看到了它的灭亡,只用了短短一瞬间,因为一种思想的悄然改变。
这些不是幻觉,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是“神之心”中,属于星裔一族,属于“启航者”号,属于他们所见证过的、数万年来所有逝去者的记忆洪流。
任何一个普通的灵魂,在这种级别的记忆冲刷下,都会在瞬间被同化,被撕碎,彻底失去自我,成为这片海洋中又一滴无意义的水珠。
司马烬的灵魂在剧痛。他感觉自己正在被分解,他读过的圣贤书,他经历过的童年,他复仇的执念,都在被这些更宏大、更古老的记忆所覆盖、所稀释。
他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了。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一股熟悉而又强大的意志,从记忆洪流的深处浮现,像一块坚固的礁石,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股意志里,有他血脉中流淌的东西。
司马烬的灵魂本能地朝着那块“礁石”靠拢。
当他触碰到那块礁石时,一段清晰、连贯的记忆,将他从混乱中剥离了出来。
画面展开。
那是在“启航者”号的舰桥上。一个穿着银色制服、面容俊美的星裔族长,正与一个身穿大钰王朝将军铠甲的男人并肩作战。那个男人,手持破军斧,正是司马烬的先祖,楚氏将军。
他们的敌人,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种无形的、如同瘟疫般扩散的低语。那低语在船员的脑中回响,让他们自相残杀,让他们破坏船体,让他们脸上带着狂热的笑容,迎接死亡。
“思想瘟疫!它追上我们了!”星裔族长发出一声绝望的怒吼。
楚氏将军一言不发,他挥动破军斧,斧刃上没有沾染鲜血,却斩断了一段段被污染的精神链接,让几个发狂的船员暂时恢复了神智。
“没用的。”星裔族长瘫坐在指挥官的座位上,“我们逃不掉的。这个宇宙,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了。”
他抬起头,看向舷窗外那颗蔚蓝色的星球。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跃迁引擎已经损坏,但我们可以在这里降落。以我们高等文明的基因,我们可以很快适应并取代这个世界的土着,建立新的家园。‘思想瘟疫’虽然可怕,但它只会感染精神力达到一定高度的智慧生命,这个世界的土着还很原始,他们是完美的‘防火墙’。”
楚氏将军沉默地听着。他看着那些在地上抽搐、口吐白沫的船员,看着他们眼中那熄灭的理智之光。
“你说的取代,是什么意思?”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就是字面意思。”星裔族长的脸上露出一丝狂热,“我们会成为神,成为这个世界新的主宰!而我们携带的‘思想瘟疫’,在找到新的宿主之前,会暂时沉寂。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找到抑制它的方法。这是我们文明唯一的延续方式!”
楚氏将军握紧了手中的破军斧。他转过身,看着这个与自己并肩作战多日的盟友。
“你们的延续,是建立在另一个文明的毁灭之上。”他说,“你称之为新生,我称之为诅咒。你们的‘流亡政府’,带来的不是希望,是最高等级的病毒。”
“我们别无选择!”星裔族长站了起来,激动地喊道,“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全族,被瘟疫吞噬吗?”
“不。”楚氏将军摇了摇头,“我会做出选择。”
他走向了星舟的跃迁引擎控制台。那里,是整艘船最脆弱的地方。
“你要干什么?!”星裔族长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惊恐地喊道,“你疯了吗!破坏了它,我们就永远被困在这里了!”
“这正是我的目的。”楚氏将军的语气平静得可怕,“这个世界还很年轻,它不应该承受你们的苦难。这颗星球的人们,他们有自己的未来,不该成为你们文明苟延残喘的代价。”
他举起了破军斧。
“我曾承诺帮你,但我的承诺,是帮助你的族人,而不是帮助一个即将散播瘟疫的魔鬼。”
“住手!你这个背叛者!”
在星裔族长绝望的嘶吼中,破军斧重重地劈下。
跃迁引擎的核心被彻底摧毁。
紧接着,楚氏将军冲向了导航核心。那里不仅是钥匙,更是“思想瘟疫”的“解药”容器,是星裔一族研究出来,唯一能暂时收容并净化瘟疫的装置。
他杀散了守卫,夺走了破军斧,将那份刚刚开始蔓延的“瘟疫”源头,也一并带走。
他冲出了星舟。在他身后,是星裔族人无尽的诅咒和憎恨。
他没有回头。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将背负万年的骂名。他将成为一个窃贼,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但他保全了这颗星球。
记忆到此结束。
司马烬的灵魂,静静地悬浮在信息的海洋中。那股撕裂般的剧痛消失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共鸣,从他的灵魂深处升起。
原来,这才是真相。
一个沉重到足以压垮任何人的真相。
他的先祖不是英雄,也不是窃贼。他只是一个在绝境中,做出了最艰难选择的守护者。
这份沉重的理解,让司马烬那本就异于常人的“悖论级”灵魂,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它没有被记忆洪流同化,反而在承载了这份跨越万年的牺牲与担当之后,变得更加坚韧,更加稳固。
他睁开了眼睛。
周围那混乱的记忆洪流依旧在奔腾,但再也无法侵入他的意识分毫。它们只是流过,而他,是河中的磐石。
他迈开脚步,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光芒之外,王大锤和所有的星裔族人,都紧张地注视着那团蓝色的能量核心。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王大锤的心都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那团璀璨的光芒中心,一个身影缓缓地走了出来。
司马烬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中带着无法言喻的疲惫,但他的腰杆,却比走进去时更加挺直。他的双眼,深邃得如同包含了整片星空。
女祭司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感受到了司马烬的变化。那是一种意志上的蜕变。
“你……”她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司马烬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手指,将那段关于“思想瘟疫”和“牺牲”的最终真相,化作一道清晰的记忆烙印,直接传递给了女祭司。
女祭司的身体僵住了。她那双苍老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痛苦所填满。
原来……是这样。
原来,族群史诗中最大的“背叛”,竟然是最高尚的“守护”。
原来,他们数万年来所憎恨的仇人,恰恰是他们最大的恩人。
这个认知,像一把重锤,彻底击碎了她数万年来坚守的信仰。
“噗通。”
女祭司手中的权杖滑落在地。她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浑浊的泪水从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滑落。
“先祖……”她发出了如杜鹃泣血般的哀鸣。
随着她的跪倒,周围那些原本静止的守卫,仿佛也接收到了这股悲伤的共鸣。他们脸上的空洞与憎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迷茫,然后是巨大的哀恸。
“噗通、噗通……”
一个接一个,所有的星裔族人,全都跪倒在地。他们面向着那艘巨大的星舟残骸,发出了压抑了数万年的、充满了悔恨与释然的恸哭。
山谷中,悲声一片。
哭了许久,女祭司才颤抖着站起身。她走到能量核心旁,从里面取出了一块拳头大小,仿佛由万千星辰压缩而成的结晶体。那结晶体中,蕴含着磅礴到难以想象的能量。
她双手捧着那块“星核碎片”,恭敬地递到司马烬面前。
“新的引航者……请接受星裔一族……迟到了万年的歉意与忠诚。”
司马烬接过了星核碎片。
就在此时,一股尖锐的、不属于这个空间的波动,猛地穿透了现实与梦境的界限,直接刺入了他脑海中的阎罗天子殿。
是“魂信”!来自京城的加急魂信!
司马烬的意识瞬间沉入大殿。
信是苏青檀发来的,她的魂力消耗极大,信上的字迹都有些涣散。
内容只有短短一句话。
但就是这一句话,让司马烬刚刚平复的心,瞬间坠入深渊。
“望海郡‘龙门’异动,有非人之物,欲强行开启星门!”